它就此沉没在荷花池里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它。
(四)
当老人悲惨的死讯传到在元夫人耳朵里时,死亡带来的罪恶感一下子就把她本来就空洞无物的内心压垮了。
于是,这个美丽的女人承受不了良心的负担,再加上多时以来积累的抑郁,她,一下子就疯掉了。
她反复地说着:“不!不!我给他的那面鼓,是完全可以敲响的啊!那是可以敲响的!是他不会敲!是他这个笨蛋完全没有找到敲响的办法!这不是我的错!他不能怪我,只能怪自己太笨了!这不是我的错!不是!这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害死他!”
她就这样反复地说着这句话,不吃也不喝,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她就这样在内心的狂乱和惶恐中,走向了她自己制造的灭亡。
(五)
最早,我是在大阪看到这出能剧的演出的。当时,我就很被剧情所打动,萌发了要再度改编它,形成一个新剧本的想法。
看到这出剧目的结尾时,我觉得在元夫人的结局,更多地是作者出于同情或者义愤的一种表达。
事实上的在元夫人也许是不会疯的。
毕竟,这只不过是一个本来就很快要死的下人的提前死亡,或者他是自己失足掉在池塘里淹死的呢?
谁知道?
也许,真正的在元夫人会因此长长地出一口气,并且会伤心地流下几点慈悲的眼泪,而内心暗喜不已吧。毕竟死人就不会再来纠缠,也永远不会开口说话了。
也许,在元夫人还会抚恤地吩咐主管好好地将他埋葬掉。
我觉得这样的结尾可能会更接近我们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吧。这一点点罪孽都承受不了,我们的文明又怎么会走到今天来的呢?
我们对罪孽的承受能力,其实还是非常顽强的吧。
无论妇孺老幼,全都相当顽强。
(六)
在元夫人这个女主角,其实不是我看这个能剧的时候所注意的。
深深触动我的,乃是这个老人敲打绫鼓之时所展现的绝望。
这出剧目深深地抓住我,也全都因为这点深沉的、不可救药的绝望。
我觉得这一段无声的敲打,点点捶捶都敲击在我的心上。
我也就是那样的一个老人吧。我也就是这样地,把生命花费在敲打一面永远不会响的绫鼓上吧。
我也就是这样地,把青春耗费在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上,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等待上。
而时间和生命就在这样的无望重复中飞快地流逝掉了。
这场剧目散场之后,我就是因此而在场中坐了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我离开之后,还在附近的街道上徘徊了一会儿。
在这个剧目结束之后的若干年里,我一直都在问着自己:“我该停止敲击那面绫鼓吗?”
(七)
我始终没有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但我的行动却做出了它自己的回答。
事实上,当我在心里迷惑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时,我的行动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敲击这面绫鼓。
不知不觉当中,我敲它已经超过10年了。
就是在我写下这一行的时候,我仍然在敲着它。
(八)
但,我感觉到一点不同。那个不同就在于,我现在的敲击里面,也许已经没有想要兑现的了。
因为我一直不停地敲了这么久,所以,我的坚持已经超过了变幻不定的两望。
我现在敲打那面绫鼓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没有在盼望再次见到我所等待的人了吧。
那更多的,是一个宗教性的姿态。
明知是无望的,但我仍在用心地、专注地敲着这面绫鼓。这更多地,是一种信仰吧。
就像我们明知生命中充满不幸与痛苦,它们将像洪水和烈焰那样地包围我们,吞没我们,我们的必然受挫,我们的呼吸必然停止,我们的身躯必然腐烂,我们的爱情注定埋没,但明知这样,又如何呢?
我们仍然要从容地面对这一切,我们仍然要在这一切的折磨当中寻求安宁祥和的身心健康,我们仍然要全心全意地去过好每一个瞬间,我们仍然要用一种无坚不摧的姿态来跨越它。
绫鼓是不会敲响的。但我们的生命却可以发出如同钟鸣的洪亮声响!这种声响是可以响彻十方三世的。
(九)
你听到我的绫鼓在这个故事上,在这个网站上,已经发出的声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