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是最不会挑时间的玩样。
李淳熙裹着一件羊皮袄子，站在房门外，身子有些冷，自从昨天晚上起风后，戈壁上的天气就开始展现他恶劣的一面，许多人都被赶进了被窝里，早上起不来了，而李淳熙能够起来，忍着背脊深处的疼痛和麻痒，来到这里，是因为阿娘快要撑不住了。
里面的那个女人真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泼辣了，紧闭着眼睛，张大着口呼吸，不时咳嗽几声，一张脸神色悲苦。
守在床边的张宪、守在门口的他、陪在一旁的梁峰，三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这个阿娘结束她的痛苦。
村外的土狗像是察觉了什么，不安地吠叫几声，被主人家敲打喝骂后，收敛了些。
到了挨近傍晚，阿娘的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
于是两把再也忍耐不了的哭声响了起来，李淳熙只好独自去把义庄的人请进来了，备好的棺材就停在院子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走动的人影没有给这座昏暗的房子带来更多的人气，沉闷的脚步声十分配合此时的氛围，常年做着这一行的义庄人熟知如何与家属沟通和表达相应的尊敬。
不过这一次遇到的状况颇为棘手，张宪粗暴地喝骂着，把要赶人出去，什么劝都听不进去。老稳持重的义庄听堂客也没了主意，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了李淳熙和梁峰。
李淳熙不用跟张宪客气，抓着他的肩膀一甩，让出了进门的空间，跟人家说了一声抱歉，梁峰收拾了一下，帮着招呼和打下手。
李淳熙伤势还没好利索，行走之间还有些扭捏，锁住张宪的膀子，在他再次扑回房里的时候，一脚踹了下去，把人揣在地上。
两人就像是玩起了游戏，一个人挣扎着爬起来，一个人适时踹上一脚。
这些天没吃好、没睡过的张宪也不挣扎了，躺在地上呆呆望着天，凹陷下去的皮肤凸显着骨头形状。
李淳熙脱了身上的袄子，弯下腰，不自觉伸手按了按腰，这才给张宪套上，免得他受了寒。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李淳熙蹲着，那张让鼻涕眼泪糊住了胡子的脸转了过来，盯着他，“平时不是跟我吹嘘，说战场上死个人，碗口大个疤，早就不当自己活着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这一次到了阿娘了，以前受了苦，也享受一段安稳日子，好歹比许多人幸运多了，倒是看不开了。”
张宪想把胸口里堵着的话吼出来，声音出了干裂的嘴唇却嘶哑得厉害：“那不一样！那是阿娘！”
李淳熙长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今晚格外清晰的星空，眨了眨红红的眼睛，有些湿。
“你知道的，这几天阿娘活着就像是在遭罪，要不是……说到底，还是我们自私了。我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世界了就剩下了阿娘，我和梁峰也不知道，要是阿爷或者二爷有个不测，我们会如何，但是自从认识了我们，你就成了我们的大哥啊！一向拿主意的大哥成了这模样了，我们该怎样？阿娘要是有灵，她又是该怎么个伤心法？”
李淳熙跪坐，扶着张宪靠在自己怀里，环抱着这个回了点神的大哥：“哭吧，阿娘在的时候没胆子，现在没关系了，就我能听得见。待会还得给阿娘抬棺，记得吃点东西。”
等待李淳熙怀里的衣衫湿了一大块后，他扶着张宪进了厨房，热了一碗水。
张宪就着水吃了两个冷硬的黄馍，差点吐了，躺在柴垛上，眼珠子随着李淳熙移动，看着他给义庄的人准备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