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成京三人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孟成京被田无期请为山长,方从哲为院事,邹有海为教授,原来的张老秀才为教习。此外,王大轮也顺理成章地送来了几名长工和仆妇负责日常的清理和打扫。
邹有海迅速重操本行,开始寻龙探穴。中原人向来讲究阴墓阳宅。这大兴土木放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总是要讲究些的。邹有海本来就是阴阳大家,这些对他来说自然是驾轻就熟。几天下来,邹有海山上山下走了几圈,回来和田无期聊了一阵子,然后便画了一张图。之后,方从哲就去了青州城一趟,隔天就有十几个泥瓦匠工上山开始乒乒乓乓的动了起来。静寂多年的青山从山此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热闹一般情况下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高进宝就很高兴,有人做学院的杂事,他就可以专心打理东家托付的十几亩田地了。
高进宝喜欢种地。种地出粮食,是这辈子最让他心安的事情。他世代贫农,到了父亲这一辈更是不堪,他小的时候为了给他娘治病,家里最后的一亩薄田也变卖了,就像大多数的人间悲剧一样,病没治好,人也没了。高进宝的爹欠了一屁股债后直接就变成了长工。打记事起,高金宝吃饱饭的日子那是屈指可数。后来青州闹灾荒,前一任的小地主东家也没撑住,高金宝连长工都没得干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种地,哪怕地不是自己的都行。就在他苦苦地为再当个长工费心费力的,甚至有可能被饿死的时候,东家出现了。
也不知道小田先生,也就是现在的东家什么时候在云门山,哦,现在叫青山了,开了荒,种了地,高金宝又有地可以打理了。前几年东家说草庐前边不要种粮食,而是要种十亩桃林,说什么这叫“逼格”。他自然是弄不懂得,虽然有点心疼,可想着桃子总归是能吃的,还是开开心心地在前边种了十亩桃林。后来,他又在后山上开了一点荒地,种了些粟米。他想着就当是为东家种的。后来东家知道了,不但没收他的粟米,还用比市价高的价格收了这些粟米当作学院的伙食,美其名曰雇工费。从此,高进宝也算有了自己的地,更也给书院种着前前后后几十亩的地,当然,还有那东家嘴里的“十里桃林”。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比如高进宝的娘子高孙氏,她总是很担心会没了这份活计。即使是小田先生告诉她以后可以高升为管事,主管厨房后勤,自有帮她打下手的人,她依然是喋喋不休的一会儿担心雇的人会浪费粮食,一会儿更担心开支又会浪费银两。纠结的样子放在美人儿身上是我见尤怜,放在她身上就是让人发毛。但无论怎样,她干的更卖力了。随着管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她天赋能力狮子吼的动静也跟着越来更大了。
山脚的热闹最多延续到山腰,青山的山顶还是很安静的。
清晨初春,一方亭落,两棵古树,三个闲人。邹有海把烧好的茶水慢慢地斟到了对面二人的杯子里,腾腾的热气和着淡淡的清香扑面而出,袅袅而升,沁人心脾。
“山长,慎之先生,请用茶。这茶真是人间难得,只是可惜了这煮茶的茶具粗陋了些。”邹有海半是欣喜半是遗憾的请面前的两人用茶。接着叹道,“我亦知圣人言过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只是咱们的这位小田先生如此年轻,却特立独行,绝非常人啊。慎之,我知你与王大轮先生交好,可有所得?”
方从哲先是默然,过了一会道,“北洋,你我相识多年,释然先生更是我敬重的前辈大儒,二位算是被我拉的壮丁。于公于私,我应该给你们一个交代。”他顿了一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本就是青州人氏,只是出身贫寒,身无长物。从小说话就不讨人喜欢。成年后更是脾气臭,得罪了不少人。说起来,若不是少年时候就认识了东家王大轮先生,蒙他不弃,做了个账房,才有了口饭吃。要说这小田先生,哦,现在应该叫院主了,这几年间我也有听闻。他据说也是生于青州,自幼被大修行者养大,跟着四海为家。四年前回乡,却没有进城,只是在这云门山上盖了草堂。院主起初本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后来青州闹了灾荒,他便收养了一些穷苦孩子,也起了这间书院。前些日子听东家讲过,他家中有恶客到门,凶险至极之时,请了院主入府,然后就风平浪静了。院主如此年轻,又是独身一人,但翻云覆雨,如探囊取物,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慎之,我邹有海早已过而立之年。向来我三岁开蒙家学,读书也有三十年了,自觉地也堵了不少书。世人皆言大地中心说,我却爱水不爱山,喜研海洋。倒不是我自夸,千年以降,天下研究大海之书,除了皇宫大内藏书,应是我邹氏第一。然则,我半生所学到了院主这里,本来以为是惊涛拍浪的汪洋,不想却不过只是潺潺涟涟的溪流,竟然泛不起半点水花。更难得是,院主讲的一些理论,古书上都无记载!真不知道院主是从何得知,难道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说罢,邹有海把茶杯中还泛着丝丝热气的清茶一饮而尽,似是回味,也似是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