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皇帝在瞄到田无期那一丝尴尬的脸色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怕是真的不知道这诗的出处。看来这个家伙是真的没怎么好好读书,诗文的水平别说是秀才,怕是连个普通的生员都不如。尤其是听说他的一笔烂字,五岁稚童不敢说,七八岁的小儿都比他强。难怪一口一个“仗义每多屠狗辈”,想来是个从小修行,没有时间读书的武夫,顶多仗着天资聪颖,有几分机灵混混日子罢了。
人无完人啊!想到这里,至正皇帝不由既有一份感慨,又有一丝窃喜。他故意沉下脸来道:“不学无术!亏你还开了个青山书院。一院之主都不读书,如何教导学生走科举正途,岂不是误人子弟?”
田无期无奈地躬身施礼,道:“陛下见谅。草民本来就是不学无术。青山书院从来也不是为了科举。不过是因材施教,给些穷苦孩子多个谋生之路罢了。”
至正皇帝岂能不知这些,在他召田无期入宫前,早有朝廷的通政司,以及内廷的北斗司把能收集到的田无期在青州的点点滴滴汇总了过来。至正皇帝不过是以此开头,准备说下边的话罢了。
“哼,念你还算诚实,这事也就罢了。不过,日后青山书院总要走正路,听闻山东大儒孟成京已经成为山长,你总归还不糊涂。”
“是,草民知道了。”田无期实在是无力吐槽这些没有营养的对话。
“这诗乃是前宋大诗人苏东坡的佳作,你可知咏的是何物?”
“这个还是能听懂的,正是这菊花吧。”
“还不算不可救药,说说吧,从这首诗有什么感想?”
至正皇帝对田无期有若子侄般的态度让后边跟着的两个大太监都是大惊,以两人的城府都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下。今天皇帝对田无期的态度,那是比对自己的儿子都亲啊。
至正皇帝和太祖完全不同。太祖豪迈无匹,乃是举世公认的英雄,善用阳谋,兼之有驱除鞑虏的大义,天下半数的天命高手愿意为之效命。
至正皇帝则更为阴柔,不喜与人深交,擅长润物细无声,喜怒不形于色。不但朝臣很难猜测他的心思,就是他的儿子和心腹,也经常惴惴不安。
电光石火间,田无期权衡了下是继续藏拙,表演自己的孤高莽夫的样子;还是灵犀一闪,接上皇帝的话题,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答案。想到皇帝这次特殊的召见地点,田无期在一瞬间的权衡之后,秒速下了决定。
“回陛下。草民是孤儿,从小就是师兄在昆仑山养大的。书没读过多少,也不识什么花草禽兽。昆仑山终年积雪,天寒地冻,除了野草苔藓没什么名花奇树能生存下来。不过师兄曾经教导过我一首小诗,如果没记错,也是前宋的诗。”
“哦?尊师兄还颇为风雅?是何诗啊?”至正皇帝不动声色地问。
田无期瞟了一眼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金簇簇的菊花,的确是夺人眼目。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越过了这些招人眼球的名贵菊花,而是到了花簇之后的“长寿亭”,盯着台阶旁边一棵侥幸没有被除掉的小草,轻声念道:
“生长古墙阴,园荒草树深。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
“可曾沾雨露,不改向阳心。”至正皇帝不由轻轻重复了这两句小诗,顺带着深深看了田无期一眼。
这首诗名为《记小圃花果二十首其一》,乃是前宋诗人刘克庄的佳作。寓意为即使是生长在阴暗角落的小草,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向着太阳生长的初心。
草根出身的田无期用这首自喻倒是极为贴切。
田无期坦然道:“陛下。草民孤儿出身,便如这园子里的野草般,虽然生在天地间,却无人搭理,甚至还会被人当成杂害,怕耽误出身娇贵的名花名树们生长而被除掉。但无论如何,便如这大新朝万千的泱泱子民,小草从来不曾未改变期望沐浴阳光的心意。”
至正皇帝没想到自己随口开了个引子,竟会让田无期这厮大发感慨,甚至以野草自喻。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此类的偏激之语,至正皇帝肯定会认为其人居心叵测,甚至是在讽刺他。不过联想到田无期的身世背景,还有成长经历,至正皇帝倒是不难理解田无期的心思,甚至有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