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声音自沙海另一侧传来,那是数百铁骑奔腾。
他们的目标,显然不言而喻。这应该便是……桓侯的第二支伏兵。
微默片刻,他摸向背上血迹斑斑的长枪,再缓缓递到眼前,用一种温怜的目光盯着它。
轻轻叹息,尽管为将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心头的遗憾总归是难以抹去。
因为那一日,他看不到了。
他手执长枪,横放胸前,缓缓闭目。虽然远方的数百余铁骑依然在靠近,但他已全然不予理会。
骑兵临近,在为首一人的示意下,他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男子围困在垓心。
看着长枪在手,眼目微闭的男子,为首者率先下马,目光虽然微有玩味,但仍充盈着谨慎。
终于,他缓缓开口:
“大将军,可还要负隅顽抗?”
卫侯没有答话,亦没有丝毫畏缩,此时他面沉如水,即使面对千乘万骑仍未露半分怯意。
为首者自顾自地感叹道:“将军如此英雄,竟也落此境地,可谓造化弄人啊。”
“今日你已遭重创。若非侯爷神机妙算,今日还真有点可能让你侥幸脱逃呢。”
“而那样可能就有些麻烦了。”他笑吟吟地说道,似乎已经把男子的项上头颅当成了囊中之物。
卫侯缓缓睁眼,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为首者,目中尽是异色。
“没想到……”他握枪的手掌不断攥紧,“连你……都和武桓混在了一起。”
卫侯轻蔑道:“看来桓侯为了杀本将,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人叹道:“将军何必如此呢。”
“呵呵……”卫侯一声讽笑,声音愈发铿锵:“可尔等叛贼,皆是宵小之辈。竟敢在本将面前如此饶舌?吾纵今日身死,亦好过尔等之辈……
“……苟活于世!”
为首者听闻此言,目光霎时阴下,摆出的笑容收敛。“不愧是卫侯!”
他目光望天,朗声道:“叛贼?谁为叛贼?吾正乃奉王命,捉拿反贼卫侯!”
卫侯笑了笑,带着些阴寒意味道:“吾既成为叛贼,那武桓又如何打算呢?”
“无劳将军操心。”那人淡声道,“将军倒不如多多思虑自己。还有卫氏一族。”
“而今日取你性命,便为侯爷除下心腹大患。”
“至于你……”为首者目中熠起暗芒,“今日之后将被永远钉在耻辱之柱上,
“而大武后世,所有沾及“卫”之一字,都将承下罪孽与耻辱。”
“众将听令!”他下令道。
“捉拿反贼卫侯,死活不论!”
“既然如此。”卫侯一声低吟,“那想取卫某人头的,有胆的便过来吧”
他眼睑低垂,刚硬的面颊沾染了血迹,倍显狰狞。
手中染血的长枪高高举起,森冷的目光扫射,竟震慑着无人敢上前一步。
毕竟大武第一人的威名,即便是身陷重围,也令众将畏惧。
觑见无人敢率先出阵,卫侯仰天大笑一声,笑声倍是豪迈,却隐隐又有几分悲壮凄凉。
枪影舞动,迎向了包围而来的骑兵。那是他最后的绝地之力。
在此刻,他心无旁骛,唯有死战。
刀光剑影处,瞬息生死。
此乃困兽之斗。
……
漠原沙土,黄沙弥漫。滚滚灰土飘降。
枪尖浸血,绽放着杀戮的寒光。
卫侯以枪撑地,头颅深垂,单膝跪于黄尘之中。他面目狰狞,身躯亦是浴血,四处亦是可见恐怖的伤痕。
而其中一道,则深深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水自他额首上不断流下,浸透了他的衣袍。
他的四周,尸横遍野,黄尘漠原,竟一时沦为红土。
为首者面色阴沉,心头满是复杂和恐惧。这般也折了许多人马,卫侯还真当是这样棘手。
无愧是侯爷心中,久久刺下的一根钢楔。
不过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走近卫侯,细细端详着他那英武的面颊及其上几乎掩面的血痕。
那沙场上所向无敌的他终还是陨落此地。
他渴望从男子已然灰暗的眼中看到哪怕是一丝丝恐惧和怯弱,但他仍然失望了。
为首者强行释下心中涌现的惧恐,淡然嘲道:“再不服……又如何?今日遭擒,全为你自因。也说来可笑,你卫侯也算是一世之雄,呵呵,只可惜是站错了队。”
哈哈一笑,心中最后的忌惮亦随着男子的死而消失不见,他有些残忍地招了招手。
只待王上和他的忠臣卫侯二人双双殒命,抛开当今尚是年幼的殿下,还有哪位有资格登临王位?
该忍则忍,动,便如雷霆。侯爷谋划多年,所为的,就是今日之功。
“怎么?”他皱起眉头,只见那些随从的眼眸中无一不闪烁着恐惧的光芒,皆是死死汇聚在中央那道傲然身影。而竟无一人敢上前。
雄狮既死,余威尚在。
风沙飞扬,赤黄的天空下,那累累尸骸之上,一人面南单膝跪地。手中紧攥的那柄长枪上,凄艳的血色残光正在不断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