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千灯,青火点缀,星垂月涌,夜幕中似有低语回荡,而灯火昏暗的内殿之中却是悄无声息,惟有些许微弱的烛光明灭闪熠。
推开那厚重古朴的朱红大门,走过幽深寂静长廊,绕过绘有雕花的影壁,躺在雕甍卧榻之上的,是一个面容与桓侯有几点神似的男子。
他看上去四十余岁,虽然看上去憔悴不堪,但头发却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梳绕在脑后。
左鬓,亦是有一缕垂发伏在额上。
本是帝王威仪的面容此时却已苍白虚弱,冷硬的眉宇间隐隐缠着死气。
这里似乎再也无人问津,只有他的愈发急促的喘息声,轻微而不可闻。
武桓面带着和煦的微笑,信步走步入庭院中,候在殿外的内侍们皆是躬身行礼。
他静默立在内殿之外,略带感慨地缓缓顾视着这里的玲珑楼阁,眼目中有着怀念涌现。
还是如此,仍是半分未改。
一如父王还在时,那般雄丽惊艳。
那把断龙剑斜挎在其腰间,此刻虽已收下了所有煞气,但仍能看到有淡薄的血色光晕在剑身上不断流转着。
似乎是听闻到轻微的脚步声,武王微微张开眼目,低沉地开口道:“你……来了……”
“参见王兄,”武桓平和而言。
他步入内室,立在榻前,身子微微前倾。
“是啊……我还是来了。武桓声音清软,听不出任何情绪,“此乃臣弟之本分。”
他眼目微闭。然后正了正衣襟,便徐徐在床榻旁落座。
深深看向武王,一双眼眸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彩。
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武王笑了笑,微微沉吟:“你我兄弟二人……既是知根知底,又何必……于本王面前这般作态?”
“呵呵。”武桓闻言轻笑道,“这长幼尊卑,礼法宗规又怎可轻易废弃,王兄倒是多虑了。”
“本王想……此言可是非你本愿。”武王目光微转。
“是否本愿,但臣弟只知晓人是会变的。”武桓目无波澜道。
武王沉默片刻,随后有着一道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看来你终还是不能释怀。”
“而如今,事既如你所愿,你又有何忧?与本王……又有何言?武王嘴唇翕动着,有些漠然地合上了眼。
武桓似是没有听闻他细若游丝的低语,只是自顾自地轻喃道:“王兄既然提及当年,臣弟倒是想起一些事来。”
他立起身来,在大殿内缓缓踱着步。
“那一年,也是于此处,父王这般如是亲言,此间回想,仍是清清楚楚!
“他曾言我天资过人,必成大器,而我武桓,自当深信不疑。”武桓大张双臂,字字铿锵。
“所以很早很早,我……武桓!便埋下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似是受他霎时变化的情绪所染,腰间的断龙剑忽然发出一声吟鸣,剑身上散发的血色光晕亦是更加浓郁。
隐隐之间,似是奏鸣着万龙哀鸣之声。
武桓手指轻轻摩挲着光华毕现的血色剑身,似乎有些迷醉:“先辈传下的镇国之宝,如今竟也蒙尘这般之久。”
武王不易察觉地缓缓摇首,声音仍是虚弱:“天下圣器,断龙戮首,先辈将之匿于宗祠,设下祖命,唯有大难来临方可取之护国。”
“但看来……这凶物终于还是被你动用了。”他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地合上了眼。
“凶物?”武桓缓缓重复道,极为夸张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且不论此物如何,既不能为我所用,那这所谓的神兵就不是一柄破铜烂铁?”
“至于有何损益,那也要看怎么用,谁来用了。”
“断龙,这是何等威凌之名。”武桓轻缓而言,“如今剑芒已厉,那我大武也是时展露锋芒!”
“……”武王不语。
武桓站起身,注视着在此仿佛陷入昏睡的男子,幽声而言:“有些话……臣弟藏了很久很久。那今日,便可正好问问王兄!”
他切齿中带着微微怒意:“武桁……你何德何能!父王为何……为何要传位于你!”
“论才干,论经史……你皆不如我。”他在大殿中踱步自语。“而父王纵是向来不假辞色,却对我武桓看重有加!”
“他对我的信任、看重、溺爱……我都看在眼里。这是做不了假的!”
“王位大业,自当属有能者居之,难道……”他神色一点点变冷,平静地讥嘲道,“又是什么长尊幼卑?“
“哈……哈哈……哈哈哈……”
殿内灯火摇曳,亦是回荡着武王的畅快笑声。
武桓死死盯着正在不断发笑的武王,眸光不住地颤荡着。
“呵呵呵。”武桁长声而笑,“事到如今,你心中应是早已知晓,何必……问于本王。”
“莫非……你挂怀至今……”他的声音逐渐染上了凄冷,“竟是想听本王亲口所说的……答案?”
“我不信!”武桓暴躁地将断龙剑掷于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父王临终所嘱之时,你亦在场……”
“祖命所传,父王所愿……”武桁怒道,昏沉的目中王威尽展,“我大武固然尚武,但我国男儿世皆英杰,绝非滔乱天下之辈。”
“本王虽不比你!但以父王识人之明,又岂会不知你?”武桁长须抖动。“更何况……你这些野心,只是妄想!”
“你可知道……父王的临终前的最后一道遗命……便是让本王……杀了你!”
“是吗?”武桓轻蔑地冷笑道,“那王兄怎么没有把我赐死呢?”
武桁缓缓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