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殿堂内,三尊彩绘剥落的泥塑低头俯瞰,七道人穿着一身道袍,躺在简易搭起的木台上双眼紧闭。
银白的发丝,随着灌入殿内的风微微飘荡,苍老的脸已彻底失去了血色,给人一种僵硬之感。
小叫花停在七道人前方的不远处,背后的风吹着他的脊梁,好似一双推着他的手。
嘭!
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赵九重箭步窜进来,见到七道人的尸首,也忍不住悲从中来,默默叹息了一声。
但见小叫花俯身,开始对七道人磕起了头,那声音落在地上十分清脆。
只是他闭着嘴,也不说话,眼泪落在粗糙的石板上,渗透进去。
那中年樵夫沉着脚步走进来,眯起眼睛,看着小叫花一连磕了二三十个头,却没说什么。
赵九重害怕小叫花磕死在这,顿时道:“好了!小叫花别磕了!”
说罢,他赶紧蹲下身,拦住了小叫花。
小叫花的额头磕出了淤血,青紫交加,却只是抬手,用袖子擦着眼睛,不断地抽泣。
中年樵夫目光闪动道:“磕死在这,也是应该的!”
赵九重紧咬牙关,瞪了一眼中年樵夫,喝道:“你怎么如此不识好人心!”
中年樵夫道:“可怜七道人一生忠义,可称得上是李唐最后一位贤臣,如此忠良之辈,死去却无人送终,膝下又无儿无女,一生所有之事,最终要消散在岁月当中。”
赵九重目光一瞬,见到中年樵夫也擦了擦眼睛,顿时觉得这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中年樵夫道:“想我一个外人,却没有资格给他送终,他停尸在此,却连个孝子贤孙也都没有,实在可悲!”
小叫花越听越没办法控制眼泪:“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走的……”
中年樵夫猛地抬步,来到小叫花的一侧,一把扯住了小叫花的后颈衣襟,猛地一提,将他丢向了离七道人近些的位置。
赵九重再也忍不下去,怒喝道:“你做什么!”
中年樵夫回首,向赵九重喝道:“此处没有你这个外人的事情!滚出去!”
赵九重撸起袖子,道:“好啊,欺负我兄弟,还敢呵斥小爷,有本事你出来,咱们过过招!总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中年樵夫冷哼一声:“不若你便在这里对我动手,看看是否会惊扰先人!”
小叫花瘫在地上,又起来,跪在七道人面前,离得近了,才又觉得七道人看上更加骨瘦嶙峋,无比孱弱,原本,他便是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赵九重收敛了几分,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因为这里动手确实惊扰亡者,不太适合,所以只能暂时忍下。
中年樵夫站在小叫花的身后,道:“七道人本名张承业,乃是李唐末代贤良忠臣,他自幼入宫做了宦官,一生经历大风大浪,虽是宦官,却饱读诗书、兵法,加官进爵官拜河东监军使,执掌军政,在其位却从不中饱私囊,手段惊天杀尽贪官!晋王李克用当年救了他一命,他从不敢忘,李克用死前都要并托孤于他,受命辅佐其子李存勖,那李存勖,要恭恭敬敬的喊他一声七哥!如此贤明聪颖者,便似是汉末诸葛孔明那般,若是当年李存勖没有他在身边,哪里敢真称帝?”
赵九重听着中年樵夫的话,猛然一惊,他并未听说过张承业这个名字,但对李克用、李存勖都有所了解,那都是李唐末期在世间搅弄风云的人物,他父亲赵弘殷曾经护卫的便是李存勖,于是才有护圣都指挥使这个头衔。
中年樵夫继续道:“可怜了七道人因劝谏李存勖不可称帝,应先扫平天下,结果却被李存勖记恨,又忌惮他在百官中的威名,所以逼他假死,成了个无名无姓之辈,背后又知他得力,还要用他!却不知,二十年前真葬在他坟冢之中的,只是衣冠罢了。”
说到这,中年樵夫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叫花喝道:“你说!如此忠义贤明之人!当不当得起你的跪拜!当不当得起你应好好照料于他!”
小叫花听不懂中年樵夫的话,却只能浑浑噩噩道:“当得起……当得起……”
中年樵夫喝道:“当年晋梁相争,那忠勇之将王彦章,因悍不畏死,要被李存勖杀其全家!七道人不惜触怒李存勖,为了保全王彦章一脉后人,更是令李存勖建造铁枪庙,供奉王彦章!也因此,原本就已经假死的他,被李存勖赶走,成了这破落道观中的一个道人!鳏寡孤独,无人照料!你说他可不可怜!凄惨不凄惨!”
赵九重双瞳收缩,此刻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七道人谈吐见识如此厉害,恐怕那李存勖能够建功立业,成就帝业,有着七道人巨大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