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兄,那又有何良策?”
“处之,我朝田赋偏低,与汉时接近,但流民层出不穷,以至于流寇猖獗,此为内忧,你可知这缘由?”
王泰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文兄,愿闻其详。”
“处之,我朝田赋虽低,但税赋低,只是朝廷和地方官府收入减少,却并未惠及我大明百姓。只因少征的税赋归于官绅豪强,王室宗亲,而非穷苦百姓。就以地方上的耕田来说,七成以上是宗室和官绅豪强所有,纳税的却是三成的百姓。陕西民变初起之时,招抚之策难以奏效,就在于银两不足,无法安置流民。”
王泰目瞪口呆,艰难开口。
“若不是我有了银子,恐怕垦荒赈民也是一厢情愿。等于我用本来属于百姓的银子,安抚了他们。”
文世辅微微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这是地方上的问题,此外还有军屯的腐烂。自万历以来,屯田政废,册籍无存。上下因循,无官查考。以致卫所官旗、势豪军民侵占盗卖十去其五六,屯田有名无实。“万历三大征”,仅援朝之役就耗资700万两,宁夏之役200万两,擂州之役200万两。崇祯年间,因军饷不能及时发放,兵变时发,兵士索饷哗变,遍及各地军卫。大名鼎鼎的“闯王”高迎祥,其所部流寇,多是大明军士,这便是欠饷的恶果。”
文世辅目光盯着王泰,眼神幽幽。
“处之,你要救活更多的流民,就要“故技重施”。你要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就得“养寇自重”,等到朝廷需要之时,才能有所作为。”
看到王泰目瞪口呆的样子,文世辅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
“处之,你对关外的东虏可有所知?”
王泰心中一惊。看来,这文世辅,真是大明少有明白时局的人物。
“文兄,有人说东虏是我大明心腹大患,但我却不知为何?”
王泰半真半假,想要知道这位文典吏,说出怎样的一番真知灼见。
“崇祯九年,东虏大军入塞,克16城,俘获我大明百姓十余万,艳服乘骑,奏乐凯归,并砍木书写“各官免送”四字,以羞辱我大明官军。为兄当日正在京师,目睹东虏军铁骑纵横,烧杀抢掠,势不可当,我大明官军据城龟守,竟无一战之勇气,当日所见,至今犹自难忘。”
王泰看文世辅脸上肌肉扭曲,显然内心的震撼非同一般。
“东虏大军纵横驰骋,视我大明官军为无物,天朝之尊,所剩无几。流寇虽然猖獗,但散兵游勇,军士良莠不齐,与东虏大军相比,精锐远远不及。是以愚兄认为,东虏才是我大明心腹大患。以愚兄所见,官军血气全无,腐烂不堪,只有编练新军,卧薪尝胆,或可对抗东虏大军。”
王泰脸上阴晴不定,虽然知道“满万不可敌”,也并不在乎清军的所谓神话,但他毕竟没有见过清军,并没有直观的印象。
“文兄,你所言甚是!以你看来,若是两军对垒,我咸阳乡兵和东虏大军,谁胜谁败?”
王泰的话,让文世辅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处之,不怕说句实话,若是两军对垒,东虏自会大胜,乡兵必会一败涂地,甚至是全军覆灭!”
他看着王泰,脸色郑重了起来。
“先不说别的,你就想想,就凭你那区区千人乡兵,如何能破了东虏的数万铁骑?”
如何破了滚滚而来的数万铁骑?
王泰低头沉思。那些火枪对射,火炮轰鸣的战争镜像,全都浮现在了脑海。
若是再加上远近距离通吃的手榴弹,王泰的眉头慢慢展开。
“文兄,我并不同意你的观点,你太过悲观,东虏也并非不可战胜。”
王泰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目光炯炯。
“大明官军军纪败坏,疏于操练,腐烂不堪,已经不是真正的军人,甚至还不如百姓!而我乡兵军纪森严,训练有素,服从和纪律深入人心,只要一两次实战,便是真正的职业军人!”
王泰看着面露惊诧之色的文世辅,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军纪森严,将士轻生赴死,火器犀利凶猛,以我千千万万的汉人子弟,抵不过人数稀少的东虏,我王泰绝不会相信!历代的汉人先贤也不会相信!”
王泰说着说着,心中的怒火和失望同时爆发了出来。
“要想练就精锐之师,只需两点,便可战胜东虏,更不用说对付区区流寇。”
王泰的话,让文世辅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那两点,处之明言就是。”
“一则是士卒训练,军纪约束,二则是火器凶猛,血肉之躯,绝难抵挡。文兄你想想,若是我大明官军有正面冲锋之勇气,即便是面对东虏万千铁骑,长枪如林,又岂有东虏猖獗之理?若是火炮齐鸣,火铳连发,滔滔不绝,东虏又有多少尸体可以填补?”
王泰说完,站起身来,在书房中走了一圈,胸中的戾气才慢慢被压了下去。
文世辅虽然明晓时局,洞悉时弊,但他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文人一样,太高估了清军的战斗力,而低估了明军的实力。
不过,有吴三桂、洪承畴、范永斗这样的家伙粉墨登场,层出不穷,大明的社会风尚确实已经是堕落到了极点,也难怪文世辅失望。
“处之,火器真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文世辅眼睛里面,充满了迷惘。
“文兄,千万不要悲观!将来是火器的时代,也是火炮的时代,你就擦亮了眼睛,拭目以待吧!我就不信,文明还战胜不了野蛮!”
王泰目光坚定,表情却是平静。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世间之事,躬行实践,不怕诸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