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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
不大的空间,挤满六张床,每一张上面都躺了人,他们年纪不一,但每一张脸都很憔悴,神情郁郁。
见两个年轻人走进来,他们看了几眼。
卫沉应该是这间病房里的常客,住这里的病人都知道他,所以打量的目光都落在周晓月身上。
周晓月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
卫沉走在周晓月前面,他连头也没有回,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帮她挡了一下,带她走到最里面那张靠窗户的床位。
周晓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阿沉?”
靠里那张病床上的女人撑起眼皮。
她看向卫沉,然后又看向卫沉身后的周晓月,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这是你的朋友吗?”
病痛把这个女人折磨得毫无气色,皱纹爬上眼角,盖住了好看分明的五官。头发干枯略有发黄,还冒出不少白发,比标出来的年龄看上去苍老得多。
床头贴着名字:孙若男,三十四岁。
卫沉没答话,只是叫了一声:“妈。”
周晓月觉得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敲她的心。
她还年轻,她的爸爸妈妈也还年轻,周家美满、富裕、健康。她还没有在现实里直面过伤病。
当那种衰弱、痛苦扑面而来,周晓月顿时陷入不忍的难过。
好像她也要病了。
周晓月主动向卫沉的妈妈打招呼:“阿姨,你好。我叫周晓月。”
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眼睛弯成弦月,俏丽的面容立刻变得生动起来,为这个死气沉沉的病房注入一点活力。
孙若男的眼睛也不由得亮了一下。
“咳咳,你好。”
她们说话的时候,卫沉低头去摸床脚边的热水壶。
他提起来,确认了温度,还是热的,给母亲床头柜上掉漆的保温杯倒水。
卫妈妈聊起来就不由得问了几个问题。
“之前没见过你,你是阿沉以前班上的同学吗?”
周晓月摇摇头,正要回答说她是市一中的,却被卫沉打断:“妈,喝水。”
他的声音落下来,喑哑低沉。
“好。”
孙若男接过保温杯喝了一口,然后她想到什么,又急忙看向周晓月,“阿沉,你也给你朋友倒一杯,那边有干净的一次性纸杯。”
周晓月先是想要摆手,又觉得拒绝更不好意思,举到一半又放下来,不安地搓动着。
卫沉看了她一眼,按妈妈说的去拿饮水机边上的纸杯。
他顺便把空掉一半的热水壶也一起拎上,补满。
周晓月马上跟过去:“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然而周晓月刚站到饮水机旁边,卫沉就说:“什么时候能交易?”
他面无表情,两只眼都没有看周晓月,即使那双斜长的眼型精致漂亮,也是沉寂的死物,疏离而冷漠。
他没有掩饰,摆明了是在赶周晓月。
毕竟他们约定好的根本不是探病。
卫妈妈拉家常问些客套话,卫沉都要打断,就是不想和周晓月再有更多的交集。
他带周晓月过来,也只是因为旁边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跟着,情况不对,他才答应了周晓月的请求。
周晓月一脸愧疚地垂着脑袋,连同晶莹的眼珠也变得微黯。
她说:“不好意思啊卫沉,又给你和你妈妈添麻烦了。”
周晓月想解释,又把话吞下去,她说出卫沉最想听到的话:“现在就可以交易,你把东西给我吧,我马上转钱。”
卫沉把怀里折好的资料递给她。
单薄的一片纸,列着七行表格,把范围缩得非常小。周晓月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搁在中下方。
周晓月,足月产,单胎,自然分娩,体重46kg,身长51……
出生时的具体信息一目了然,好像把她剥了个精光,放在这张卫沉拿过的纸上一样。她脸一红,连忙收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都没问卫沉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她弄得慌乱,纸张团在一起,鼓出来。
卫沉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
周晓月拿出手机,“那个,要转什么账号,你报给我吧。”
卫沉问:“你确认没问题?”
周晓月一愣。
这时候她才想到,就算这些资料是随便编造的,她其实也不知道呀。因为周晓月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婴儿时期的真实数据,除非去家里找自己的出生记录核对。
现在就转钱,好像是有点冒失。
这十万元可是她卖掉好多游戏账号才凑出来的。
周晓月抬眼瞧卫沉,神态小心,声音讷讷:“你都提醒我了,应该不会骗我。”
那张秀丽的面容半仰着,肤光胜雪,盛着两眼清水,总是有一种接近小动物幼宠似的神韵。
周晓月轻声说:“我相信你。”
而且,就算这是骗人的。
卫沉和他妈妈也是真的需要这笔钱呀。
卫沉终于转向她。
那深沉幽暗的黑瞳中第一次映出了周晓月的身影,这次的看不再只是记录画面,他真正开始注视周晓月。
“谢谢。”
这两个字,他咬词清晰,说得万分郑重。
他低声报出一串账号。
周晓月慌忙打开应用界面,她没办法像卫沉一样那么快地记下数字。卫沉放慢语速,分开重复地报了几遍。
她一个个数过去确认,又给卫沉检查了一遍,然后把钱转了过去。
周晓月感觉自己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眼睛发亮地看向卫沉,想要求证结果。
“收到了吗?”
“嗯呢。”
卫沉见她期待不已,才拿出手机登录了给她看到账记录。
但比起“十万元到账”的提示,蛛网般裂开的手机屏幕更加醒目。
这是一个很旧的型号,甚至有点像是市面上的老人机,虽然应用软件齐全,但卡顿、迟缓,并没有那么智能。
周晓月的兴奋马上就消掉了,她两手交叠,盖住自己那只新得发亮的白色手机。
好像这样,卫沉的手机就不会显得破旧似的。
她的手指交叠,指甲圆润粉嫩,指尖上还带着之前在卫沉袖口掐出的红。
卫沉看到了,他用纸杯接水,然而并没有递给周晓月喝,而是用另一只手抽出一张纸巾。
他一言不发地把水倒出来一点,沾湿纸巾,这才给周晓月。
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卫沉唇线抿直:“我衣服脏,你擦一擦手吧。”
周晓月这才明白卫沉是指她刚才扯了袖子的事情,她心里一酸,是那种和自己受委屈不一样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