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昨晚一用完膳我就上床睡觉,可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结果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忘了,等睁开眼的时候,天都还没有完全亮透。又在床上躺了会儿,看到太阳升起,我也就起床了。
我一推开屋门就能看到西厢的院子,梨花依然灿烂地绽放,露珠晶莹。
缓缓迈开步子,倚靠在其中一棵梨花树上,我怔怔出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昨晚。
结果,我终究还是说出了伤害他的话吗?因为不可能接受清涣的感情,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该怎么弥补,想来想去,最后却问他,“清涣,你想要那个皇位吗?”
犹记得清涣先是一怔,尔后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脸色瞬间刷白,“什么意思?”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然后你就可以彻底摆脱我了吗?”清涣咬唇,死命地盯住我,“仅仅只是一个皇位,姐,你未免太低估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了。”
弄巧成拙了吗?我挫败地闭上眼,似乎有梨花的花瓣吹到了脸上,清涣没有说错,我想着若帮他抢下皇位,他也许会放弃对我的执着。同时,自己心里也会好过些。连这种时候都还想着自己,呵,自嘲地笑出声,我果然是个很自私的人。
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站着,脑中的纷乱的确平静许多。我缓缓睁开眼,伸手往脸上一摸,果然有片花瓣。轻轻地放在指尖上,我凑近嘴唇吹了一口,看着那片花瓣飘飘袅袅地旋转飞舞,犹如白色的蝴蝶。
心情好了许多,我正欲转身离开,却看见展翼翔拄着一根拐杖徐徐往我这里走来。忍不住皱眉,只见展翼翔的动作滞了一滞,他应该也是看见我了,本不想理会他就这样走掉的,却见展翼翔加快了脚步,一魏一颤的,走得极不平稳。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心中骤然滋生了一种名为悲哀的情绪,展翼翔,曾经是何等风光的一个人啊,想不到却落到如此境地。虽然我没必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并不是说我对他怀有什么愧疚之情。但是,实话实说,若没有我的话,清涣就不会那样做,展翼翔也依旧可做他的大英雄大将军。
快步走到他面前,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的语气比自己预料得更为平淡,“这么急者走过来干什么?是想和我说什么话吗?”
看到我,他的眸光先是黯淡几分,然后又自嘲地勾唇一笑“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我扬起不羁的眉,“不会是把我看成什么人……”话音一顿,我突然想到了答案,神色立刻转为嘲讽,语气不善,“展翼翔,你不会想说把我看成了娘吧?”
展翼翔不说话。
我冷哼一声,然后转身走开。
“第一次遇到琦瑾的时候,她就是在这样的梨花林里,我那个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梨花仙子,白色的花瓣,白色的衣裙,她在皇宫的禁苑里跳舞,美得不似凡人。”展翼翔的话硬生生止住我的脚步,回头望去,他朝我笑了笑,“玥儿,你有兴趣听听琦瑾以前的事吗?”
我垂下眼眸,笑容中找不到一丝温度,“展翼翔,到娘死了以后才来怀念她,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或者,现在的你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余下这些伤感了?”
“也许吧……”展翼翔长长一叹,面色落寞,“现在想想,真的是我毁了琦瑾,她曾经是那么无忧无虑的一个人,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后悔吗?”我盯住他,“你现在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吗?”
“后悔?”展翼翔苦涩地低笑两声,玩味这两个字,“玥儿,我这辈子最不可能后悔的事就是娶了琦瑾。”顿了一顿,他闭上眼,“可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也是娶她为妻这件事。”
“你知道吗?”展翼翔抬头望着我,“那么多年来,只有和琦瑾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就快忘了自己的野心,我几乎就要放弃了,我甚至想过,这一辈子,我就只要她。”
“可终究也只是‘几乎’,展翼翔,你放不开的,你什么都想要,落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同情眼前这个人,“一直忘了告诉你,娘在临死之前最后说的话只有三个字,那应该是对你说的。”缓缓向他跨出一步,我冰冷地扯开嘴角,“我恨你。”
面部肌肉一颤,淡然的神色突然添上一份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复杂得难以承受。展翼翔嘴唇蠕动,慢慢撇开脑袋,最终再次将视线投到梨花林中,那种叹息的声音仿佛怀念,忧愁的怀念,他轻声感慨,“恨我吗?是啊,她是这世上最有资格恨我的人。”
几只黄色的精致小鸟在梨花枝头出悦耳的鸣叫,风拂绿草,落在草地的花瓣被到处吹散,柔软的白色,鲜嫩的绿色,让人产生置身往昔的幻觉。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展遥那样,仅为了一个女人,就全然不顾地放弃皇位。仅为一个女人,就将曾经所做的一切努力弃之如敝履。只是为了你,玥儿,你真的清楚展遥为你放弃了什么吗?”展翼翔轻道,“权利地位,金钱财富,这些都是身外着物,我们姑且不论。你可以理解吗?他放弃的,还包括自己的抱负和野心。”
十九年来,第一次看到展翼翔对我露出笑容,作为父亲的笑容,“好好珍惜啊,至少我就无法为琦瑾做到这地步。”顿了一顿,苦涩再次爬上他的面颊,“不,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终究还是镜花水月。”
我静静地望着展翼翔,目光从他的脸看到脚,残缺的腿,消瘦的身形,一眼就能看出他如今的虚弱。静滞片刻,我选择问出心底的疑虑,“清涣的事呢?你打算对清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