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箫一掌侧开衣摆,头也不回,径直从嘉攸身前走了过去。
泰山力掌高高举起,黑色的阴影笼罩在嘉攸头顶上,眼看着便要电光火石一刹,瞬间猛地砸下来。眼看便是发力的最后一刻,南箫忽地一使力,却听来身后一阵劲风卷起,那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一下子便被隐隐缠住,半空中卡住了自己半只胳膊。
怒不可遏之际,南箫愤然回头,只见即墨瑶的长袖无声递出,轻轻巧巧,缠在自己粗壮的手腕上。自己渐渐歇力,那水袖也自然而散。
南箫咬着牙,指关节咯咯作响:“即墨掌门,碎琼林的家事,还轮不着你个屁孩子插手!”
即墨瑶微微偏过头,淡然轻声:“听。”
独自躺在地上,已失却最后一丝力气的嘉攸,正颤抖着四肢,闭眼倒在血泊中。双手各握着一只白篪,“叮、叮”几声,如鸣佩环的碰撞声久久回荡在霜潭的黄昏。
只听得试官拿起判笔:“中音变徵划羽——成!”
待得比试结束,人群散去,只剩下清风吹起即墨瑶的纱袖,轻抚着南嘉攸毫无血色的皮肤。南林的李雾医师说,南家公子最迟明日便会醒过来,因此只剩下两个少年的决战便定在了一日之后。
三天前还被众星捧月般围绕的南公子,此刻父亲离去,兄弟失散,母亲也不知所踪。这像极了年幼时的自己,即墨瑶将一勺草药放在嘉攸嘴边,默默地想。
“立榕山的新娘子来喽!新娘子来喽!”在一片各门弟子年少轻狂的起哄声中,令狐清卿穿过人群,径直向着南嘉攸躺着的地方走去。
即墨瑶将那丝绒被轻轻在嘉攸身前掖了掖,起身横袖,拦在清卿面前。
清卿拢袖行个礼:“见过逸鸦漠即墨掌门。”
“不必如此。”瑶掌门一双泪眼,盯着清卿脸上一道道刚刚结痂的伤口,“你们烧人府宅,逼挟南林亲眷,戕害碎琼的千珊先生,又有何面目来见你的夫君?”
听得这话,清卿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更深深作个揖:“劳烦即墨掌门传个话,南公子若是在决战之前,交回我师公的木箫,我便饶他一命;否则——”清卿忽地抬起明澈的双眼,“只怕他活不到喝自己喜酒的时候。”
说罢,一拂袖子,转身青影便瞬间消逝在密林里。
这般迅捷的身形转眼不见,惹得一众年轻人又拍手大笑起来:“新娘子害羞喽!新娘子躲远喽!”
一路跑出了几里地,清卿才终于将那些恼人的聒噪声彻底从脑海里清除了个一干二净。在密林里独自兜了一圈,却是一个粉衣服的南家侍女也没见着。
闪身黑影擦身而过,清卿猛地一惊,登时蹲下身来,躲到了密密麻麻一片灌木丛里。
“台姐姐,你若再不交出《翻雅集》来,可别怪我不认姐妹情分了!”
“究竟要奴家解释多少遍,妹妹你才肯信?”两个模糊的黑影几乎一模一样的高矮胖瘦,便像是从一个活字板上印刷出来似的,正猫在一棵柏树之后窃窃私语,“那夜你我二人中了埋伏,只不过是折在了个丫头片子手里!”
这声音的主人清脆婉转,另一嗓子声却多了几分霸道:“被一个侍女抢去了古谱?你去说给鸨妈妈听,看她信不信?”
“你阿月妹妹要是有那个胆量就回去。”婉然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久之前,阿语妹妹刚被个白皮客人捏碎了脖子,谁知道鸨妈妈趁着大火逃到哪里去了呢。”
一阵沉默,树林沙沙寂静下来。
许是拿定了注意,清卿隐约听到灌木林背后“咔哒”一声响:“台姐姐,趁着楼姐姐不在,你我二人去一趟西湖如何?”
“西湖?”
“正是。”粗蛮的声音沙哑传来,“南林一场火,大家都说那江素伊江夫人,是跑到宓羽湖避风头去了……你不见今天场上的南家公子,差点用西湖的‘出水莲’,打在自己的亲老子头上?”
微弱的“嗯”一声,许是婉约声音的女子思考许久,答应了下来。
清卿从矮小的灌木之后探出头,果然见粗壮的树干之后,一袭橙衣、一缕黄绸,隐隐约约从那合抱的木皮枝丫下露出薄薄一角。放出几枚棋子在手,清卿蹑手蹑脚抻长半个身子,眯起眼睛,瞄准了那橙丝黄衣之后的人形。
忽地鸟声鹊起,两枚棋子即将离手一瞬,头顶的枝丫忽地剧烈颤动起来。几只乌鸦画眉蹭蹭跃起,捏起嗓子叫着,一下就飞到乌漆漆的天幕中去了。两个女子受惊,生怕是那“南林侍女”要自己二人重蹈覆辙,不及思考,便头也不回地向树林外窜了个措手不及。
一只大手从清卿身后,电光火石一般的速度,登时捂紧了清卿的嘴巴。感到丝丝泉水寒温般的内力穿过,清卿拽住那只胳膊,大力一扯,让自己从安瑜的肩膀前面挣脱出来。
安瑜与岳川的术法大致同出一路,只是安将军年纪太小,一时半会儿赶不上孔将军凤毛麟角的本事罢了。
清卿刚准备提起嗓门,安瑜一个眼疾手快,又反手一捂,堵住了清卿的嘴:“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轻易显露‘刻骨银钩’的功夫么?”
“你的伤好些了?”清卿冷哼一声,从安瑜身边径直走开去。
“好姊姊。”安瑜张开胳膊,挡在清卿身前,“姊姊今日小胜疲惫,就别把力气浪费在两个蕊心塔的姑娘身上了吧?”
背转过身,清卿默然停下脚步:“将军当真以为我是来争头名的?”说罢,突然一阵哽咽,眼中快要涌出泪来:“霜潭离玄潭……太远了。”
安瑜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是没怎么见过女孩子流眼泪的模样。眼见着自己一句话,清卿即将便是止不住的泪水上涌,吓得一下子失了魂儿,瞬间忘了左胳膊是长在右肩膀下面还是脑袋顶上。
一滴清泪终于从道道伤痕之上滑了下来。安将军手忙脚乱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了决心。伸出手,“啪”地在清卿肩膀重重一拍:“后天。”
清卿立刻抬起噙满了眼泪的眸子,望着夜幕中若隐若现那张黑乎乎的脸:
“当真?”
“后天,一言为定。”
细长的码头迢迢延伸进碧色的大江之中,远远望去,江波翻涌而微雨云霁,遥遥无际的江水像是块淡色的翡翠,一汪流淌,便嵌在这茂然南林的环绕之外了。
四人相继上得船去,眼望着这足有蕊心塔五六层高的巨船,清卿不禁深吸一口浓浓的水雾气:自与绮雪下山之后,坐船的次数倒也不少,这般巍峨的巨轮倒真是头一次见。几个船夫腰间挂着小鼓,闭上眼睛自在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