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自己也不知在那林子的棋盘前坐了多久。直到哗啦啦倾盆一场大雨从天空洒下,转眼把二人淋成个彻头彻尾的落汤鸡。这才站起,不顾衣衫尽湿,从泥水中抱起阿楼,向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绮雪紧紧跟在夏凉归身后,只是老棋士一路上一言不发,绮雪生怕这次的事叫师父知道,自己会落个比立榕山上清卿盗药还惨的下场——
棋术之首即为“信”。不知自己怎么昏了头,同清卿一起违了这般原则。
直到雨蒙蒙的街巷再次出现眼前,人们顶着草帽纸伞偶尔穿梭身旁,凉归才终于问道:“跟着令狐棋士,学棋有多久?”
“弟子自幼便在夜屏山。”绮雪答,“下棋如吃饭走路一般学起,因此不知确数。”
凉归点点头,竟微笑了一下:“如今学到哪些棋谱?”
绮雪脸一羞红,低下头:“弟子正自己在看《妪老神机》。”
老棋士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已暗暗赞许,小小年纪的绮雪棋术却已这般功力,实在难得。回得客栈之内,子棋却没了踪影。柜台之后一叠茶碗后留下张字条,说是后半夜回来之类。
凉归想着今日白天,两个孩子实属违了大规矩,便也草草写在字条背面写下对弈之事。
清卿自己本就认不得路,再加之神情恍惚,便叫阿楼一路指着方向回来。待得客栈不过百步来远时,阿楼却在清卿胳膊中突然一个扑腾,吓得清卿险些趔趄摔倒在地。
“前面不远了!”清卿使个“高峰坠石”稳住身子,“你腿不能行,一个人要爬到哪儿去?”
阿楼只道清卿是要逼问解药的下落,便叹口气:“小女子若真有解药,何苦受了南家人和江家人的制?再者说,我们蕊心七个姐妹,如今六个都在东山手底下没了命,小女子即便帮你令狐少侠,又岂会真心?”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清卿冷冷打断她话头,突然学起阿楼浑身颤抖,口齿不清的模样,“女女、女子,把……把那谱谱子,缝到江江、那江素伊伊的绣花枕枕头里边儿了……”
阿楼一听,险些又是跳起:“谁告诉你的?”
“蕊心塔大庭广众之下杀人放火,还用旁人来告?”
“哼。”阿楼冷冷笑一声,“前面几步便要回去。就为这一首破曲子,不妨见到你们长辈挨顿打,看看你们今日那副双眼冒火的模样还值不值。”
进到屋里,老棋士早已恢复了笑容可掬的待客模样,于来客之中大声呼应着端茶送水。
清卿把阿楼在一张空桌旁放下,绮雪便悄声走近,冲清卿使个眼色。谁料清卿却低下头不理会,也不拿着伞,孤身一人又跑回了雨里。绮雪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刚欲跟出门,忽地被那穿着一袭脏兮兮红衫的阿楼抓住了袖子。
阿楼抬起满是泥污的脸:“别追了,你师妹被那《翻雅集》折磨得走火入了魔,追出去也没救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清卿一路低头狂奔,竟一口气来到南林大火侵蚀之处。沿着小半年前被四人纵起的熊熊大火,一路皆是残墙断瓦,丝毫不见碎琼林旧日富丽堂皇的景象。
南林风波虽已平静,乌魆魆的颓垣却一直没能被雨水冲毁。
自己习琴至及笄,究竟为何可用?
这般一问,清卿不由得木箫脱手,将那泛着紫光的白玉木头一把掷了出去。只见木箫撞上一根摇摇晃晃的屋梁,其坚不可挡,把那梁柱直接一劈为二,拦腰截断。
而白玉箫划过一道弧线,毫发无损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连个缺口都没留下。
清卿立在原地,与木箫隔着百步相望——倒不知为得那本谱集,杀人放火、身中剧毒、违了门规挨了打,会不会远不如从来不知音律为何物,来得痛快些。
仔细想来,自己不愿离师下山,也不过是想躲得这些引人入魔的烦心事越远越好。
想到此处,清卿空手转过身,不再理睬木箫孤零零躺在地上,抬脚便要走。却忽然,身后一句轻声细语传入耳中:
“晚辈见过令狐棋士。”
师叔就在此处!清卿被这声浅浅的招呼一时惊住,一下子立住脚,连呼吸都缓了几拍。方才那声招呼的主人,能听得出是个青年男子,声音却是说不出的熟悉。正踌躇间,又闻得一声女子嗓音紧跟而来:
“晚辈即墨瑶,见过令狐棋士。”
清卿一把捂住了嘴——是南嘉攸和即墨掌门,还留在南林地方!
想着自己接二连三违了两次立榕山规矩,清卿哪里还敢偷听师叔言语?只是自己生怕被三人发觉,一步也不敢轻动;又奈何隔风听物的音律本事已然学到身上,此刻纵是用手捂紧了耳朵,也阻不住断断续续的交谈朝着头脑之中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