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云的诧异,一点都不奇怪。杨致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赵启真正战略意图,并且同样认为,年轻的大夏皇帝真的是疯了。
杨致虽因血战大漠而名振天下,但不乏先帝有意将其捧上神坛的成分。在崇尚武力、讲求实际的突厥人心目中,卫肃是当之无愧的头号对手,接任的曾英明排名紧随其后。但二人担当的是统帅之责,少有亲身领军厮杀的机会,耿超因其悍勇而排名隐然还在杨致之上。
薛青云深知杨致素来思维缜密、极重实干,事关实务从不虚言恫吓、危言耸听。只听杨致面无表情的道:“但凡枭雄之主,莫不忍时能忍,狠时够狠。狠起来的时候,比红了眼的赌徒更为疯狂。”
“双方不宣而战已有月余,耿超杀敌数万战果颇丰,皇帝俨然重振先帝时期的声威,已足以对朝堂上下有了一个像样的交代。可至今非但没有见好就好的退兵迹象,反而深入突厥腹地一千多里。率军接应的肖刚、郭锐早年是经我拣选迎驾的两名不得志的校尉,二人在军中资历尚浅,亦无什么深厚的背景靠山可言,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擢升为将。皇帝用起来顺手,也放心。”
“大夏重金打造的四万精骑,战力犹在突厥骑兵军团之上,已经梯次动用三万五千人。我敢说,或由曾英明亲自统率的剩余五千精骑以及至少三万以上步军,应该也已动身出了朔方。”
“先帝素来知人善任,凌开阳乃是不逊耿超的当世悍将。先帝焉有不知之理?凌开阳默默无闻的驻守净州十余年不曾动窝,或是出于自愿。或是受先帝所托,总之确属两厢情愿无疑。皇帝被立为太子之时。先帝放手任其署理国政将近一年,像凌开阳这样重要的棋子,怎会对他没有交代?一旦启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猛人,于突厥而言,至少可收出其不意的奇兵之效。”
薛青云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动用十余万朔方边军精锐,布置双重接应,不惜以声名赫赫的悍将亲率的两万精骑作饵,暗成东西夹击之势,……皇上处心积虑的设下偌大赌局。是想将突厥一举灭国么?倘若真是如此,皇上先前的隐忍退让,实乃惑敌骄敌之策,也就不难理解了。”
杨致摇头道:“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皇帝固然心高气傲,但绝没有疯狂到试图一举攻灭突厥的地步。能为乱世强国之君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看来皇帝深得先帝此道真传。皇帝此番的意图,十有**从一开始就直奔索力而设。如能成功诱杀或生擒索力。不仅可以一举树立新皇的绝对威权,帝位坚如磐石,而且可以一举奠定既无外患、亦无内忧的大好局面。即便不成,也不至于吃什么太大的亏。大不了双方打个平手收场。但皇帝起码借此展现了谋略、决心与勇气,向突厥彰显了强大的实力。而一介勇将与数万兵马的性命,在一位有着雄心壮志的乱世帝王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青云兄可曾留意否?从我侦缉司与秦氏两家密谍搜罗的密报来看,开战至今。突厥方面不说折损了数万骑兵,说是折损了数万人口总归是事实吧?须知大漠草原生存环境恶劣。医疗条件远不如中原发达,人口乃是比牛马牲畜更为宝贵的关键资源。你以为索力真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他就不心疼?如若放任耿超统率的大夏精骑横扫大漠的故事重演,他在可汗大位上还能坐得牢靠么?六年之前狂飙突进的那场突袭,堪称整个突厥挥之不去的噩梦。但所有密报可有一字提及索力如今身在何处?可有提及突厥有何反应?将心比心的换位思之,索力只能是在咬牙切齿的图谋对策、秘密调集大军!剿灭大夏这支精骑,狙杀耿超,同样可以使突厥重回与大夏地位对等、甚至战略态势占优的托都可汗时代,同样可以奠定索力不可动摇的突厥大汗之位!”
薛青云恍然道:“事实上从一开始,皇上与索力根本就是怀了同样的心思,没打算小打小闹的冲突,而是都在筹谋一场战争!如此说来,耿超的确身处险境!……侯爷,我们难道就此旁观?就不能为耿超做点什么?”
杨致漠然道:“耿超经过数年的沉寂反思,已是今非昔比。说来也是我大意了,耿超自十六岁从军便与突厥作战,奉旨回京何须特地绕道问策于我?他自知此去九死一生,乃是专程前来与我诀别!”
“除了在我方密谍的能力范围之内,向耿超提供极尽详细的情报,其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然而随军遣派的斥候,军方的细作,秦氏在边地以各种身份掩护的密谍,乃至内廷的外卫密探,皇帝怎会浪费?早已构筑了一张严密的情报网。就算我们有心,也只是锦上添花,却在皇帝面前过早暴露了我们的实力。不是我心狠啊!于事无补,何其不智?”
随即叹道:“青云兄,你是没有经历过数万大军冲锋陷阵一起绞杀的惨烈啊!我并非舍不得,在那样的情形下,遣派数十上百的死士护卫耿超,有用吗?我们遣派的死士与耿超身边身经百战的亲卫相比,那又如何?我倒是想亲身领兵去救,可我的兵在哪儿?先帝防我掌兵,新皇除了防我,密旨耿超问策,还有向我示威的意味。意思是没了你杨致,我照样能行。莫非青云兄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