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水末追打着落在了礁石上。浪舒浪卷,有甩上礁石的水滴崩湿了棉麻的宽松长裤,在烟灰色上留下小片的漆黑。一双骨骼暴突、青筋乍现的手坠在裤线两旁,手腕以上的部分都遮盖在松松垮垮的黑色长袖里。</p>
海鸥远远地高声鸣叫。</p>
她扬起头,将下颌骨的线条完全暴露在天光之下。粼粼海潮被她盛在眼中,碎银覆盖在她的睫毛上。</p>
一只小蟹爬过她赤裸的脚面,钻入礁石缝中。一个大浪拍在她脚背上,没湿裤脚。她垂下头,然后任由身体向前倒去。浪潮将她卷入海中。</p>
暂且撇开礁石和暗涌不谈,这不是个跳海自杀的人。她面颊上板结的象牙色角质层可以作证,她是会水的生物。物种自然是无从分辨的,这样挥动四肢贴底潜游的人形动物,大概是生理结构有什么问题吧。</p>
执明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发麻,逆流游向海中。浑浊的海水激得她频频眨眼,她不住地呛水,一次次把头探出水面。</p>
“他妈的!”他怒目而视,吼声镇岳。</p>
滴滴答答的意识从眼中流出来,流进海水,融成一片。她蜷缩起来,抱住膝盖。海面上轰鸣滚落的雷声在她耳中都是温吞的呜咽,只剩那一句“他妈的”还震耳发聩,回声敲着脑壳弹跳鸣响。</p>
她觉得应该将这些掩埋她的砂砾悉数抖落,下次就指名道姓地告诉他,你不该吼我,我生气了。可他会说,你怎么就生气了呢?然后她又没话可讲,只好都再次吞咽下去。吞咽的是酒瓶的玻璃碎片,是废旧的渔网,也是蚌壳中的珍珠。</p>
她闭上酸涩的眼睛,身体浮在水面和水底的正中。如果有人来救我就好了,她如是想。</p>
一双手撞碎水面,拽住她上衣领口,将一团漆黑的执明拖出水中。她脖颈撞到了船帮,碎木片划伤了她颈椎上的皮肤,留一道浅浅的红痕。</p>
“嗨,找到了,在海里蹲着呢,”执明听到身后的男声对什么人说,“哦,嗯,对,一团黑。好,我马上回去。姜汤?你做吗?行。我先把她拽上来。” 那只手猛地用力,把执明拽上了船,用小臂接住她倾倒的后背,“直接去医院?我们回家先换个衣服吧。拜拜。”挂断。</p>
“上岸了哦。”小凤凰在船尾摇着桨,回头喊道。天空是蒙蒙的铁灰色,万点雨丝将天海缝成一匹拼色织布。小凤凰的中长发和衣服皮肤贴在一起,被雨水打得不停眨眼。监兵顶的干草似的棕毛也全糊在了头皮上,像正洗澡的橘猫。这小木船是临出海前找渔民五百块钱买的,只能划桨,没有马达。这破船在暴雨中摇摇晃晃,监兵顺势搂过执明,抓紧船舷。</p>
执明抽抽鼻子,仰视监兵的棕黄色瞳孔。</p>
监兵放下手机,低头看她:“你搞什么幺蛾子?又生气了?”</p>
“嗯。”她老实承认。</p>
“几天没吃饭?”</p>
“三天吧。”</p>
“孟章在医院拿小火炉给你熬姜汤呢。”</p>
“嗯。”</p>
“可乐姜汤啊。”</p>
“哎你们两个,来一个划桨的!”一个浪头打来,船猛地一斜,凤凰回头高喊。</p>
“来了来了,”监兵撂下执明,“你先在这坐一会,别乱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