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们是天地的产物。不管谁死了,你们都会是活的。”</p>
孟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p>
“妈。”她听见有人这样叫。</p>
她自己没有生过孩子,不是任何人的妈。他一定是在叫旁人的。</p>
“干娘。”那人改了口。</p>
什么?他听得见她心里说的吗?</p>
“哈哈。”不远处有个女人,轻笑了两声。</p>
孟章的后背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又是她。又是她。</p>
“睡醒了吗?”女人的方向传来细碎的布料摩擦的声响,她问。</p>
孟章动了动嘴,封死的双唇起开一条缝。</p>
“什么?”又是一番布料声,女娲的下巴颏和胸口出现在了孟章的视野里,问,“活太长了?嗯?”</p>
“嗯。”孟章只好发出这样的声音。她脑子还混着,一团浆糊在脑壳里冲来撞去地疼,除了惊悚之外捉不到任何旁的念头。</p>
“火场?好呀。”女娲说。她今天是盛装打扮过的,面上搽了粉、上了胭脂,连花钿都没落下。头发不再是那么松松垮垮地挽着,而是很讲究地在脑后盘了个发髻,金的玉的枝桠在她斑白的发间竟玩起了叠罗汉。她的衣服是很隆重的,素白底上缀着蓝的和黄的丝:蓝的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名贵绸丝,黄的则在天光底下亮闪闪的,是金线。</p>
“嗯。”孟章又挤出同样的一个字来。她眼底积下一点天光的亮度激出来的眼泪,四下眯眼看着。</p>
“我救你几次了?”女娲问她。</p>
“嗯。”孟章无心回答。想坐起来,腹部一使劲,这才觉出皮肉上烫伤的痛楚。</p>
“但这次保不住你了。这是命案了,天庭也晓得,正要拿你去呢。”女娲说。</p>
孟章大睁开眼睛。被光亮和痛楚激出来的眼泪要挤出眼眶了,她不愿给人看见、教人误会,又猛地闭上眼。不料这奋力的一眨皱痛了眼皮,又有眼泪呼噜噜从泪腺里涌出来,顺着外眼角下来流过太阳穴,在紫红皲裂的皮肤上翻山越岭似地行进着,拐进沟壑里了也不忘莹莹地亮。一边一小滴的盐水灌进皮肉的缝隙里,破碎处立刻麻酥酥地疼了起来。</p>
“饕餮真的死了。你哭做什么?你不要哭。哭起来就不得体了,孩子。”女娲说。孟章看着女娲油亮亮的鬓角,给那光打出一道晕来。女娲涂了厚厚的发油。</p>
“他们过会来接你。接你去审,审过就打,打过就放进狱里了。好在这世道太平,打也不大会打多,三五下了事。太平,唉…”女娲絮絮叨叨地讲个不歇不休,“我没有办法。他们都知道我护着你,所以不教我过去。我给你伤口上敷了些东西,到时候也派人去看你,你不要着急。没什么事情。不会有事情。节外生枝是没有的。”</p>
“嗯。”孟章还是这样带搭不理地哼唧一声。</p>
“还有什么旁的话吗?”女娲问。</p>
“没。”孟章极小声地、模糊地说。女娲竟然也听清楚了,点点头,转身走了。</p>
女娲一走,就有个小孩子靠上来,贴着孟章的病床,抻着脖子看她。孟章拼命向他抽动嘴角碾出一个微笑来。</p>
“姐姐,你别笑。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小男孩开口了。</p>
孟章放松嘴角,“嗯”了一声。唉,呼吸的时候鼻腔也疼,呼吸道也不大舒服,是都给烟气灼伤了。</p>
“你为什么跑进火场里呀。”小男孩说。</p>
孟章用鼻子轻轻出了口气,那气流像一只大号的毛刷,覆盖着气管的四壁,刷拉拉地拖上来。我哪里知道。我看到什么了。我听到什么了。我哪里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