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贺成灌了一口酒,用食指蹭蹭鼻孔,打了个喷嚏,然后啪地扣下酒杯,从吧台的高脚凳上踉跄着走了下来。她数了数手指,有十三根,那酒还没醒。她歪头想了好半天,然后靠在酒吧门口的树上。</p>
她的头发被剪到齐肩长,现在和锁骨挨挨擦擦地,在初夏闷热的夜晚里产生繁盛的热气。她像一条被乳白色海葵裹住的鱼,半透明的黏腻地被裹缚在膜中,手紧贴着身体,头一点一点地,像是要窒息。</p>
捡醉虾的人来了,看她喝得七荤八素的,抓着她的肩膀,要拖到地上。陆贺成笑得像武侠小说里得势的恶人,飞起一脚顶着那人的胃,又一脚甩到太阳穴上去。</p>
北京的梧桐树梢在夜风里晃动,于是路灯在砖地上投下许多翻飞起落的桔色光影。陆贺成一仰脖,把头顶靠在树皮上。一片碎光锥进她眼中,照出一条混混沌沌的细缝来。</p>
“笑!”陆贺成吼道,“你他妈的再笑!”</p>
没有人笑。街道上的风又簌簌地扬起五角的梧桐叶,哗啦哗啦的,像涨潮的浪声。被踢的男人还昏死在人行道上。没关严的酒吧门像打开的热水壶,声浪从门缝里一点点蒸出来,氤氲在梧桐的树影间。</p>
陆贺成倒在树旁。她的跨栏背心和大裤衩子上都弥漫着一股烟味和酒精气,灰色的版块在她身上随风移动着,像大风天里奔跑的云。</p>
出于人生美好的考虑,陆贺成开始了漫长而灰暗的梦境。</p>
梦里她有点反胃,在下水道样的甬道里找一个地方吐。转来转去,四处都是水,水上漂了鸟笼和圆领袍,还有一层厚厚的铜屑,穿堂风吹得她脑门儿飕飕凉。刚撑着墙壁要呕出来,就瞥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在余光里,双手卡着腰朝她喊。她听不见那人的声音,也看不见那人在水面上的倒影,只有半空中雾茫茫的一层红,影子中分的长发雾蒙蒙地盖在那红上。那人的名字就像她打不出来的哈欠,在嘴边似有似无地萦绕着,但终是想不起来。</p>
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啊,变成了天地之间的一团火云,盘亘在她的梦境之中。</p>
陆贺成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