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死去,但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但已死去。
——下历5018年二月初六永城孝义王府商逆
大理寺发布了关于原灵秀亲王府遇袭一案调查结果,由大理寺、刑部、军部和吹风院联合署名。大致内容为,有退伍军官吴卫道等二十余人自元灵边荒购买三级野战重炮,通过化整为零的方式偷偷运至永城内城,于事发当晚发动了该次袭击。有正知学院学生楚云山于当日中午所见为证。袭击为孤立事件,嫌犯已经被抓获,经审讯,其人供认不讳。
闻之语在自家老树下的躺椅上,全身散发出淡淡的黑色气息——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这是量河修士生病的特征,量河修士也要生病,只是不同于凡人。量河修士生病,便是脱凡桥出现扭曲、堵塞、缺漏、消融和崩解。
他橘皮般的老脸隐隐透出不正常的黑色来,使得皮肤呈现出蜡化一般僵硬的光泽。他摸出那封信来,无神地望着树叶间隙露出的天空。良久,才挣扎着坐起身来,一旁的童儿将垫子放在他身后,拿来了镜子帮他梳头。
他看着镜子,呆呆出神。
沉沦宦海数百年,还是走到终点了。他希望能够坐上正知学院院长的位置,那是他越过极限境的最后希望,但终究还是失败了。失败了,便意味着他的便没有破境的希望,那边意味着他的寿元便再无一丝增加的可能。
极限境寿元三百年,他已经二百九十七岁。
事实上,圣旨下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的寿元将仅仅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因为,祭审结束,原本是大学士的他只是已经变成亲王府长史,那是要和那个俊美的殿下一同被烧死的。
“命啊……”他长声叹息,镜子里的那张悲戚绝望的老脸让他讨厌,他将镜子狠狠的摔在地上,童儿手一抖,扯下了一缕白发来。
王府的满员编制了,从九品到五品官员多了十来人,仆役下人增添了二百多人,也就嘈杂了许多。
但商逆并不生厌,甚至很佩服他们。因为不管这三百余人肩负各自主子托付的何种使命,至少目前都在走向死亡的路上。他们中大部分为凡人,还有极少一部分为初河修士,因此,他们是勇敢的。
闻之语拖了一天还是来报道了,商逆仍然在花厅外的草庐接见了他。
王府长史,正五品官员,与翰林院大学士正一品差距巨大,虽说他还是正一品,但便是如同前世一个正部级官员被调任去当一个副县长或者副省级城市街道办副主任一般,那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所以商逆是充分理解他那尴尬、失落、耻辱、愤怒、伤感、难过的心情的。
商逆温和地道:“大学士身体有恙,便不用每日过来,偶尔过来指点一下杨观,做做顾问,参谋参谋,发挥余热便很好。”
闻之语感激淋涕,道:“殿下仁义为怀,微臣感激不尽,在其位便要尽其职,微臣虽老朽不堪用,位卑也不敢忘忧啊。”最后这个话就有点不对题了。
商逆淡淡一笑,也不点破,只是道:“大学士真是帝国的忠臣啊。”
闻之语拱手连声道:“不敢,不敢。”
商逆摆摆手,端茶道:“大学士若无其他事,便尽管自去好了。”
闻之语面露忧色,欲言又止,似乎踌躇不已。
商逆笑笑,道:“大学士有话不妨直言。”
闻之语叹口气,问道:“那陆远征、陈敖可来拜见殿下?”
商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淡淡地道:“想来两位上将军军务繁忙,一时间不得闲罢。”
闻之语笑了,一张老脸皱成菊花,他道:“殿下,微臣有些话犯忌讳,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商逆看着他,道:“讲吧。本王胆子大得很。”
闻之语轻声道:“大贤者抑郁而去,殿下改孝义亲王,微臣、陆、陈二位归于王府……”顿了顿,声音愈发细微道:“圣皇下了决心了,殿下对祭审不能再心存幻想了啊!”一边说一边偷偷的观察着商逆的举动,见他虽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但却握紧了拳头,心里顿时便有了底,有些涩然地接着道:“微臣和陈敖本对殿下是有居心,但终究还是没有瞒过圣皇,王府遭此浩劫,实为陆策划发动,高白鹤不会不知道,陛下也不会不知道。大理寺发布的调查结果,天下人都知道不过是遮羞布而已……凡此种种众多蛛丝马迹均表明陛下……咳咳……已经下决心放弃殿下了。”
商逆心里叹口气,他其实早就很清楚了。这个圣皇、这个陛下、这个外公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自己的,只不过在时间和形式上与正知山有矛盾而已,一个坚持到祭审,一个只是提前不要祭审罢了。总之,对自己何时赴死以及何种方式赴死,不过是他们达到各自政治目地的契机,仅此而已。
闻之语见他沉默不语,语重心长地道:“殿下,天不容人,人当自救啊!”
商逆苦笑道:“晚了……大贤者来过又走了。”
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独孤言没来之前,他离开永城如果说各方还有点默契的话,后来圣皇派出宫笑便已经表明了做出了决定,而独孤言只出一招便离去,说明正知山实际上已经妥协了。世易时移,前先那一丝微妙的时刻已然消失了,现在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