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萝卜苗。
赵清蹲在嫩苗面前,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欢喜。
欢喜自己亲手播下的种子发芽。
欢喜陈胜肯带着她出城走一走。
陈胜蹲在她身旁,瞅着她傻乎乎的笑脸,嘴角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
他也很欢喜她的欢喜。
许久,他才直起身,看周围这块赵清亲手开垦出来的菜园子,笑道:“大姐,你要喜欢侍弄这些,我可以命人在这块地上修个房子,天冷了用火提高屋里的温度,冬天咱就也能吃上新鲜的瓜果绿菜了。”
赵清扬起小脸看向他,明媚的双眼满是小星星:“真的吗?”
陈胜点头:“当然是真的。”
一旁侍弄田地的农家传人鲁菽,听到陈胜的话,直起腰身惊讶道:“大人竟也知冬种夏禾之法?”
陈胜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比他还惊讶:“先生竟也曾听闻过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鲁菽咀嚼着这个名称,朴实的笑着点头道:“倒也贴切……吾农家传世典籍上有载,‘冬种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先王初临朝时,祖师还曾向太官敬献过此法,只可惜朝中公卿皆以为此法乃不时之法,有伤天和、有违四时,不宜以奉供养,遂束之高阁。”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扯淡”之后,便不再予以评价。
任他仙佛满天、妖行四野,世界规则如何天马行空!
总结规律、掌握规律、利用规律,依然是人族进步最正确的道路!
不接受反驳!
可笑堂堂九州之主,连个反季节蔬菜都不敢搞!
太平道不搞你搞谁?
“大人,小老儿这几日翻遍了祖师传下的诸多经典,也未能从中找到大人口中那位‘袁神农’的记载,大人当真不是再诓骗小老儿?”
鲁菽抓住机会,将心头憋了好几日的疑问了提了出来。
“当真没有骗你!”
陈胜一听到他又提起这个话头儿来,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力的道:“我所说的,也当真是出自那位老人之手。”
这几日,为了种出宿麦,提高产量,陈胜没少与这老头交流农业技术。
他是不通农事。
可诸如堆肥、育苗、深耕细作,乃至杂交选苗、传花授粉等等人尽皆知的农业技术,他当然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这些理念中。
大部分其实都已经包含在农家现有的知识体系之内,只是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说是做得不够到位。
比如堆肥,在农家的知识体系里就有很严格的执行程序,又是草木灰又是人畜粪便……够不够科学陈胜不知道,反正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至于传化授粉、杂交选苗这类高阶的农学知识,就完全超出农家的知识体系了。
起先陈胜只是随口提了一嘴。
鲁菽也只是表面“是是是”,暗地里嗤之以鼻。
但后边的几天,鲁菽的状态越来越萎靡,炯炯有神的双眼慢慢挂起了熊猫眼……却是那些他初听时嗤之以鼻的知识,回头下细琢磨才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可那些知识又完全超出了他所学的知识体系,任他如何琢磨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胜当然也很想与这老头深入的探讨探讨这些高阶农业技术。
这老头岁数虽然不小,但却是个心思单纯、一心只扑在田地里的庄稼汉。
有点技术宅那意思……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比和李斯那种老狐狸打交道,轻松太多了。
若真能杂交出优异的粮食品种,提高粮食产量,那也是福延人族百代的大功德!
可是他自己都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他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但他越是不说。
这老头就越是心痒难耐,没事儿就往他身边凑,一抓住话头就发问。
鲁菽将信将疑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莫不是大人师承有不得外传的门规?若是大人不嫌弃小老儿老迈卑鄙,请大人准许小老儿奉大人为师!”
说着,他放下锄头、双膝一曲就要跪。
直将一旁插不话的赵清都给惊住了,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小星星都快形成星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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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代,拜师乃是一件极其庄重、严肃的事。
也是极少数,需要行跪拜大礼的事。
要知道,任是红衣军狂热的崇拜着陈胜,将陈胜奉为神明,在授旗大典之上,也只是单膝点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先祖!
其余人,哪怕是当朝天子,也只在极少数几个大典上需对其行跪拜大礼!
陈胜也被他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慌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他:“先生,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把年纪还拜我为师,那不是折我的寿吗?”
“哎,儒家先圣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人年虽幼,却心系黎民、爱民如子,只这份德行,小老儿拜入大人门下,便不负祖师授业解惑之恩!”
鲁菽执拗的一把拂开陈胜的手臂,两条强壮的臂膀坚硬得就像是两条实心铁棒一样。
陈胜别说挡不住,愣是被他的手臂嗝得生疼。
“噗通。”
鲁菽双膝重重的落于泥土之中。
小两口都懵了……来,来,来真的?
“夫子在上,弟子鲁菽有礼!”
鲁菽捏掌,神色肃穆的高声道,而后一头磕在了泥土里。
陈胜的手抽动了一下。
可到底是什么都没做。
因为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老儿头都磕了!
只要他不打算现在就弄死他。
那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只听说过收徒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没想到拜师,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果真是实力弱于人,没有选择权啊……
“哎。”
陈胜很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这真“老儿”,“好了,起来再说吧!”
“谢夫子体恤弟子,然拜师之礼,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他执拗将陈胜推回去,完完整整的对着陈胜行完拜师礼。
陈胜也只能无奈挺着身躯,看他行完拜师礼,再上前一步,弯腰去扶他。
但就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
一道黑色的人影,一步数十丈的飞奔而至。
两三个眨眼间,就穿过了空旷的田野,出现在了陈胜的面前。
“我佛慈悲。”
来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三位居士,小僧有礼了!”
陈胜不敢置信的扬起小脸,一脸懵逼的的看着眼前这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这独特的造型。
这耳熟的口号。
这分明是个和尚啊!
可是大周哪来的和尚?
不对!
眼下当是秦末之时。
可秦末也没有和尚啊!
这也会受到时间线的影响?
“你是……和尚?”
他忍不住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
陈胜在打量眼前这个一身黑色僧袍、生得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
中年和尚也在打量他们三人。
他先是径直看向刚刚站起来,一脸老实巴交的站在陈胜身畔的鲁菽。
定定的看了几秒之后,他的眉头猛地一跳,合十的双手都差点被身上的肥肉波动给震开。
他好不容易才强制自己从鲁菽的脸上移开目光,看向陈胜。
只一眼。
就径直从陈胜的身上扫了过去,仿佛陈胜是一团空气。
然而再看向立在陈胜另一侧的赵清。
也是只一眼就收回目光,扫过陈胜,欲要重新看向鲁菽。
但目光移到一般,他就又猛地移回了赵清身上,一双因为肥胖而眯起来的双眼猛地瞪大,眼神之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陈胜见状,心头那点问了一句话却没得到回应的不爽更浓了。
但他还是按耐着心头的不悦,只是一步挡到赵清的面前,面无表情的冷声道:“哪来的野和尚,这般盯着旁人内眷看?不怕被人挖了双眼?”
肥头大耳的中年僧人却像是听不见的他话一样,合十的双手捏了一个法印,口头无声无息的念叨了一个什么词儿,乌黑的双眸之中就亮起了两道佛光。
下一刻,他忽然伸出一只猪蹄子,一把将挡在赵清面前的陈胜给拨到了一旁。
陈胜:……
呵呵,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啊?怎么是个人都喜欢来薅他一把?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绷着头皮一把搂住赵清的腰肢,转身就走。
双眸之中还泛着昏黄佛光的中年和尚见状,大手一张就抓向赵清,口头还用十分和煦的语气笑道:“居士要去便去,这位女居士与我佛……”
早就暗中注意着这胖和尚动作的陈胜,搂着赵清猛地一跃而起,避开了他的猪蹄子。
“砍死他!”
他愤怒的爆喝道。
鲁菽听言,毫不犹豫的拿着锄头挡到陈胜与胖和尚之间,神色肃穆道:“恶贼,休要伤家师!”
胖和尚见了鲁菽,刚刚阴沉下来的肥嘟嘟的胖脸顿时就缓和了不少,“老人家莫慌,你与我佛的缘分,容小僧稍后再与你言说……”
然而,他还未说完。
忽然看到周围田地里那些伏首于田垄中的庄稼汉们,不知从何处抹出一把把狭长的长刀,百川归海一般的朝着这边涌过来。
粗略一扫,恐怕不下二三百之众!
胖和尚:……
他微微变色。
但眼神还算沉稳。
就见他一手探出,轻轻松松的就一把抓住了鲁菽的肩头。
而后纵身向前,肥痴的身躯却轻灵的像只燕子一样,从鲁菽的身侧掠过,冲向鲁菽后方还在不断往前移动的陈胜。
看样子,似乎是向抓起鲁菽,再去劫掠赵清。
他的动作极快。
鲁菽只觉得眼前一花。
然后就感觉到肩头一紧。
转过头望向,便见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奇装异服恶贼,正瞪大了双眼,用一种好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老头儿当时就不乐意了,不爽的道:“你瞅啥?”
那厢搂着赵清的腰肢飞快后退的陈胜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胖和尚抓着鲁菽的肩头儿往他们这边冲,却反被纹丝不动的鲁菽给拽得闪了腰,险些扑倒在地摔一个狗啃屎!
莫说这胖和尚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陈胜看着这一幕,脑子都有点不大好使!
但他的反应却是极快,只诧异了一眨眼的功夫,眼神就猛地一亮:“鲁菽,替为师拿下这秃驴!”
胖和尚还没反应过来。
鲁菽却已经条件反射般的反手扣住了胖和尚的一条胳膊,然后才有些迟疑的道:“我农家弟子不得……哎,弟子谨遵师命!”
话毕。
他抓着胖和尚的手臂就往自己面前扯。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胖和尚脸色大变,慌忙单手捏印,高喊道:“大不动明王印!”
话音落,胖和尚的身形猛地一沉,体表隐隐有火焰状的佛力浮动。
鲁菽一拉之下,胖和尚竟也纹丝不动。
那厢已经从季布的手中接过锐取剑的陈胜见状,心头一转,作怒道:“逆徒,你在作甚?想要放走这秃驴,让他来杀了为师欺师灭祖吗?”
鲁菽一听就急了!
本就黝黑的面容,一下子又黑了好几个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