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其来的雨就这般下了一夜。
晨初,挂在绿叶上的露珠在朝阳里好似宝石般耀眼。躲了一夜雨的鸟儿扑腾翅膀的欢快歌唱,叽叽喳喳飞向蓝天白云,要去往所有光线的尽头。
这样无疑是多事又吵闹的。
窗外枝头又被这些鸟儿弄得摇晃一声,拍打上玻璃,将睡在大床上的人儿不耐吵醒。
“几点了呐……”
妻子在身旁唔囔的叫,习惯性推开老马特,侧个身,将鹅绒被裹紧点。
老马特无奈叹气,取下床头柜上的衬衣套上,遮住胸毛,光着脚便下床了。
秋天的开端总是有些萧瑟的,太阳才刚刚出来,一片乌蓝的天;除了鸟儿掠过高空的影,其余的一切都好似睡着了还没醒。老马特吹灭残余光亮的烛台;扇开鼻尖这股油腻烟味,踩着地毯来到窗边,小心看眼妻子,将窗帘再打开一点点;整间主卧便弥满了金色的光。
“唔,你又在干什么啊!”床上果不其然传出妻子的声音,老马特旋即脖子一缩,将窗帘立马拉上,踮着赤脚快步往外走。
昨晚是下雨了吗?
走廊流通的空气有些清新,他一面扣扣子,一面左右看走廊尽头的窗户。管家很快出现在他视野里;将手臂上的服装挂上墙边特意准备的衣帽架,然后熟练抹匀手中的蜡,先往主人脸上涂上一层。
老马特闭目享受管家的按摩,又从对面那里接过烟斗,端起来抽,再接过治安官的徽章和通行证,抖抖地装入衣袋;习惯性按两下,睁开眼睛向管家说:“昨天下雨,城里巫师协会有带消息来吗?”
“啊啊,庄园里没受到呐。”管家点点头,麻利帮主人套上马甲;抚平这些皱褶开始扣扣子,“昨晚的雨下得大又急,马厩里的饲料被搞湿了,还有一些挂在后院的衣服,也在今早找人烘干。”
“阿汤尼呢?”
“啊,阿汤尼少爷那里倒没事,有女仆哄睡,昨晚的雷也不算大。”
“嗯。”老马特放心点点头,穿着皮靴的脚点点,将治安官徽章戴在制服胸口处,仰头挺胸,迈着富有力度的步子来到大厅,开始一整天的庄园日常安排和治安方面消息的。
“我们那辆马车有开回来吗?”
他一面吃着早餐一面问。
“没有呢。”老管家稍稍弯腰,看眼主座上的人,再道,“主人,我认为你有些太信任他们了,这可是刻有律查标识徽章的马车,要是……”
“嗯”老马特发出鼻音的摆摆手,叉起油油的培根肉塞入嘴,闭目感受这抹甜,“你不清楚那三个人的来历,我记得我昨晚与你说过了,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您与我说过了。”老管家为他将起泡酒倒满,“不过只是一位紫藤花的学生,您这样的应对方式会不会不太稳妥,毕竟前几天城里才发生了大地震,那位罗伯特-彭斯……”
“对,罗伯特-彭斯。”老马特笑得接上话,接过仆人递来的餐巾擦掉嘴上油,看住这位老管家、老朋友,“你知道我们的城中心大治安官罗伯特-彭斯为什么会滚出他的办公室,甚至到现在都还在铲马屎,而且没人愿意出手帮忙?”
“这不是因为他工作上的重大失误吗?”老管家抬起眼睛,躬身作出聆听状。
“这只是总体概括。”老马特握住刀叉在空中转了转,又望眼老仆,不再卖关子,“他招惹了一位紫藤花的学生,一位……他完全招惹不起的学生。”
声落,躬身的老管家先是微微一愣,跟着贴在裤边的手伸直贴得更紧。
老马特到此又笑,摇晃酒杯醒醒,端起来喝,发出带有惬意的声响:“这个城市的所有治安官和法官都知道这件事,在那个失心疯的早晨,他竟然想要对简-艾斯动手,你知道这激起了那座沉睡的紫藤花多大的能量吗?”
声音逐渐转低,这位治安官兼搏击迷捏住五指,用十足认真的眼,看住老管家的面容。
“我们尊敬的城主大人在下午就将罗伯特-彭斯绑着挂在自己的城主办公室外,不过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人来认领,于是普拉塔尼革去了他的职务,将他丢在城中心的马厩里铲屎,而且不允许离开马房。”
“你认为这是个好消息?”
老马特平和笑笑,扔下刀叉,抬手搭在椅子上头,“这其实是最坏的消息,只有熟悉那座庞然大物的官员才知道,这意味着那十二张椅子针对此事进行了讨论,你知道上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是多久么?”
管家摇头,继续听着主人口里的秘闻。
“那是数十年前,数十年前有一次不小心渗透的恐怖事件才拥有这样的待遇。”
“当时死了多少人?”老马特自问自答,“好像足足有近千位平民死在这次事件上吧,甚至惊动了王都,惊动了真正的猎犬。”
“所以你看看,紫藤花竟然将简-艾斯拉高到了这样的重视程度,你觉得可怜的罗伯特-彭斯能有好结局吗?”
“他已经玩完了。”
老马特轻吐出这道声音,翘嘴一笑,又握住刀叉挑起最后那片煎蛋;咬出流心蛋黄,“紫藤花会在近几日展露出真正的手腕,届时很可能会连累到罗伯特的家族,以及他手底下那些……可怜的律查们。”
“啊……”老管家到此垂点一下脑袋,双手合握,故作随意地迈近点距离,讲,“主人,”他好生酝酿了会措辞,“主人,既然简-艾斯拥有这样令人敬畏的后台,为什么你在昨晚……不好好惩罚一下那子爵一家子呢?”
“这分明是好机会呐。”
最后补充一句,老管家将气泡酒有倒入见底的杯。
老马特听得不再说话,用餐巾擦拭嘴上残余的蛋黄,张嘴吸气,微笑抬头,目光停在老管家身上:“你知道吗瓯特。上个月我带阿汤尼前往野外打猎那天,我起先与阿汤尼一无所获,后来一位随行士兵告诉我他家乡的土方法,正是这个方法,阿汤尼才有了那一窝和政羊当宠物。”
“他家乡将这种方法称作‘流血’。”
老马特的微笑里忽的有点其他意味,眼珠闪动,分明是刺人的光,“具体操作其实很简单:抓住一只猎物,或是自带一个猎物,然后在它们的腿上割出一道伤口,看着它们一瘸一拐的抱团离开;耐心跟着血迹,你终会发现藏在巢穴-里的大收获。”
略微低且厚的嗓音震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老管家深深埋下头,老马特也在此刻吃好,整理下服装起身,望向外面水汽蒙蒙的天,张开手迎接道:“现在,就让我们去接触这份大收获吧,假如那个甘米尔真有我所想这般有价值的话。”
“出发。”
随着庄园主人的一声吩咐,早早等待于四周的仆人立即散开为这场出行奔走——私人用的六驾马车停在城堡出口,院内的花草还因昨夜的雨水而显得沉甸甸,外头马道也是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仅是一并排伫立在两边的柏树,被风吹得热闹,吹得招摇。
料定今天的事是十拿九稳了,老马特带着军人的习惯笔直走到马道边上,几片落叶飘过来贴住他的马靴子,被踩得“嘎巴”一声,发出舒坦的叹音。
“长官。”
车门边的副官挺胸行礼,与老马特一前一后的上车,跟着是连同在这庄园休息的亲兵甩动长鞭,“呼”一声,六匹马儿就在这愈显冷的天里扬着热气撒蹄奔跑;四肢迈得格外的高,而且前方路也愈走愈宽敞,天也愈走愈亮。
车轮就这样碾着碎石子滚了一路,快要临近城区;远远看见那条最具象征意味的十字街口,跟着是律查们最爱买早点的那家铺子,疾风刮过檐下,靠立在门边的,正要去上班的律查们蓦地抬头望,好一会才看清这辆冲过去的马车;十分疑惑的皱眉张嘴:“这不是马特大人的私车吗?”
“嘿呀,你才发现啊。”另一个吃面包的人抽空抬头来,喝口羊奶,朝马车掀起的动静努嘴,“我们长官的公用马车现在就停在人事厅前面嘞,台阶上还坐着两个人,是醉鬼,脚边一地的酒瓶子和烟头,听说车上……还有死尸呢!”
“啊呀。”靠铺子门边的律查又吃一惊,一些起得晚的,或是刚来的律查同事也都围了过来,冲着这吃面包的议论,“你确实是亲眼看到了?”
“这当然啊。”几个同事从吃面包的人面前过去。一个还回头看他,兴许也要听个明白。
“这不会是大案子吧?我记得上次那个杀妻杀岳父的,好像也是一大早自己来坦白。”
“唔唔,你怎么不说那个卖儿子的,那晚在赌场欠债跑路,隔天一早带着被砍断的胳膊和被虐待死的儿子蹲在我们门口哭呢!”
“嗨呀这都不算什么,我那次巡逻,有个贵族还在他庄园里……”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铺子门前窃窃绽放,能依稀读到“谁谁死了”,“谁谁被放出去后又犯事了”等等之类的话;大多阴暗都听得不甚分明;却很像拔开盖子的臭水沟,呼嚷嚷往外喷涌肮臭,又油到发亮,使这个稍微湿冷的早晨变得更让人难以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