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半截眉毛
武当山上的生活永远是平淡与宁静的代名词,李逐仙只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在武当这口缸中激起了不宁的涟漪,但自石头沉在缸底后,这口缸平复如常,如来亦如去。
在思过崖上的生活无疑是孤寂的,是漫长的,如一个严格恪守教义的苦行僧,在常人看来一日如一年的参经悟佛。思过,只有在孤寂漫长中才会刻骨铭心。
但李逐仙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枯燥,这源于李长太交给他的化神一书。化神并不以书页的多少来彰显武当山千年传承的厚重,俗世中人喜欢如此炫耀,但喜欢平淡重视实在的掌教们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化神并不厚,只有寥寥几十页,历代掌教们流传下来的经训也并不多,这似乎是历代掌教们墨守成规的共识。第一代掌教曾经说过,我代替不了你们走完自己的道路,即使我留下上万句至理名言,但说实在的,这对于你们的重要性还比不上你们自己的一个脚印。
窗外是斜风飘细雨的开春景象,淅淅沥沥的雨点飘进了那处不大的窗口,撞在了正在紧闭着双眸思考的李逐仙的脸上。李逐仙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合上化神,瞥了眼翠绿描摹的武当群山。
远山的轮廓如屏风后的倾城女子,其曼妙的身姿只依稀可见,苍翠与淡墨相互纠缠的两种色调,在细雨微风中,朦胧而迷离。也许只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感叹道:朦胧,若有若无的美感,只在这一刻,方是名副其实。
晚来忽风急,闻那雨打芭蕉声,原来是屋前骤雨在翠嫩芭蕉小叶上的滚动,如珠玉落于棋盘,声声撩人心思。借着依稀的光影,一株碗口粗细的芭蕉树正在雨幕中亭亭玉立,其上犹可见在上一个秋季悄然凋零的枯黄老叶,恰好似那扶风黄桨,在骤雨中翻滚摇曳。
芭蕉树在武当山上不甚稀奇,或一株遗世独立,或三两株窃窃私语,在山上诸峰的某一个角落抒写着平淡无奇。其实武当山的气候条件并不适宜芭蕉的种植,究其原因竟只是王大斗偶然读到前代诗人那一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仰慕读书人风流的王大斗竟怔住了,一时间忘乎所以,只是反复咀嚼,最后呢喃道:“这句竟似画了,读了此句,我眼前只有红的绿的了。天下的风流怎么都给那些读书人占去了。”
于是,王大斗在武当山众人目瞪口呆之际,一个人颇有闲情逸致的在山上栽满了芭蕉。
只听雨打芭蕉声甚急,李逐仙似乎厌烦了这声音,默默腹诽了一句:“大斗师伯,你可真是一个风流的读书人啊。”
下一刻,一白衣人影忽现,似九天外的仙家,道不尽的飘逸。李逐仙见是姬行兴,便连腹诽王大斗的兴致都没了,他闭上双眸,选择不闻不问。
然而姬行兴却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屋前屋后的景致,而后煞有介事道:“不知何人雅兴,在此植上一株绿叶蕉。”他闭目倾听,耳中满是夜雨敲击芭蕉之声,声势之大,竟似山中落泉。
姬行兴啧啧道:“如在远处闻落泉,这思过崖何时成了这样雅致的地方了。不成想平日平淡无奇的一株芭蕉,在这风雨的夜里,竟变幻成了一位这般出彩的乐手,真是天地造化,难以揣测啊。”
而此时,姬行兴的身周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其身周三尺之内,风吹不着,雨滴不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漫天雨滴飘摇而下,只在一个无形的罩子上,轰出一朵朵绚丽的水花,煞是壮观。
李逐仙睁开双眸,淡漠地望着这等异象,讥讽道:“雨打芭蕉之声,细声时如蚊蝇触纸,惹人烦厌。大时若军中鼓声,鼓噪不休。无一点可取之处,何来雅致一说。”
姬行兴摇摇头,驳斥道:“古人有言:雨打芭蕉,细声巧学蝇触纸,大声铿若山落泉。三点五点俱可听。既然三点五点都可以一听,何况这千滴万滴的盛况。不明个中五味者,只是一个门外汉的胡言乱语罢了。”
李逐仙却是冷笑道:“原来断章取义之徒,讲的便是你姬行兴这一类人。你只说三点五点俱可听,那你可知三点五点俱可听的后头是什么。是万簌不生秋夕静,芭蕉自喜人自愁,不如西风收却雨更休。雨打芭蕉声,听来的是什么?是蚊蝇触纸的细微,还是山中落泉的铿锵?我看都不是,是一点一滴的愁绪才对。试问勾愁引怅之声,何来雅致可言。”
他转而问道:“姬行兴,莫非你只是雅兴使然,恰巧路过此地,再只为勾起自己的惆怅情绪?与我做一番芭蕉之辩,只为做一回追逐风花雪月的雅致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