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官署没几天,督邮便带着一队依仗来了。
督邮,荀续也不是头一次碰到了,当年处于夏铉的时候,便见到区区一亭之长的夏铉殴打贪鄙督邮,荀续和荀彧等人商量了一下,特地请荀衢给当时的太守唐珍写了一封书信,请他去向刺史大人说情。
刺史乃是统率一个州部的监察大权的官吏,若是论品秩,其实不高,不过区区六百石,但是这个官职却是一个位低权重的位置,往往身为两千石的太守还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太守掌管着一郡的财政军权,可是偏偏刺史什么权力都,只有给皇帝打小报告的权力,却足以令诸位太守胆寒。
权力并不可怕,只要有了监督的力量,便足以把这头利维坦怪兽关进笼子里,可若是没了监督,那么它就真的将如同癌细胞一般,不断地扩散。欧洲中世纪流行着一种传说,有一个叫利维坦的怪物将不断地变大,直至吞噬掉整个欧罗巴。后来大哲学家霍布斯写了一,就叫利维坦,以此来比喻不断扩张的强权。
刺史这个官职就是一种利维坦怪兽,自从西汉武帝建立以后,几百年间没有一个官职是对它进行制约和监督,发展到汉末,刺史已经变成了一种掌管一州大权的庞然大物。
而督邮,作为刺史的属官,也与刺史一个德行,以区区四百石的品秩,在州郡之中横行。因为毕竟是中下级官员,鱼龙混杂便成了难免的,常常有明目张胆索要贿赂的,官不大,贪心却重,乃至于郡县当中的官员人人都怕。
县令王苌和县尉赵云本来寻常的时候都不来办公的,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赚钱。这二位可谓是生财有道,自打戏志才告诉他们,颍川的丝绸、酒曲皆是十倍利润之后,他们便一直泡在丝绸铺子和酒铺当中,几乎垄断了颍阴城所有重要的丝绸和酒水的交易,这在汉代也有一个专属名词,叫做“辜榷”,说白了就是垄断式经营。
这些辜榷的利润本是交给本地的世家大族分摊的,不过颍阴城算是一个例外,刘家的主心骨刘陶刚死,现任家主刘阳是个好好先生;荀家始终致力于经学传家,对于这些经营性的东西,并不太看重;颍阴城中最有钱的便是方家,可是方家却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跟县令和县尉大人掰手腕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王苌和赵云二人日进斗金。
但是督邮大人来了,王苌可不敢得罪这位上官,提前好几天就回到了衙署,装模作样地拿过杜佑批过的公文来看。
荀续偷偷地问戏志才:“先生,你出的好主意,咱们这位大人最近这几个月可没少了捞钱吧?”
戏志才笑道:“不多不多,刚刚把买官的钱翻了回来。”
县令可是千石的官,王苌乃是实打实花钱买的,便是足足一千万钱。戏志才看王苌在县中抠抠搜搜不像话,这才给了他这个建议,没想到才短短五个月,王苌便硬生生地赚了一千万钱。
荀续吓了一跳,道:“来钱有这么快么?”
“自然不慢,你也不想想,颍阴县有一万多户,将近九万人口,算上黑户、佃户、隐户,真正能有多少人?这些人当中只要每个月抽出二十分之一,来服徭役,做工,县令大人能收获多少好处?”
“什么?”荀续震惊了:“你让百姓来为县令大人的作坊服徭役?”
戏志才嘿嘿一笑道:“不然你以为这一千万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县君大人可是一点本钱都没有出,房子器具都是各家摊派的,人手都是百姓服役,原料也直接从本地与邻近的百姓手中收购,一来一去,便是十倍有余的利润。”
荀续苦笑道:“还是这帮子蛀虫来钱狠啊。”
“喂喂喂,别这么骂自己呀。”
戏志才嘿嘿笑着,顶了荀续一肩膀。
两个人正斗嘴呢,便远远看到一行车马缓缓驶入眼帘。
当先一人峨冠博带,腰间佩着铜印,戴着黄绶,坐在车上,一脸的倨傲神色。
荀续和戏志才走上前,施礼道:“颍阴县尉荀续,主簿戏殊见过张使君。”
一般只有刺史才能用“使君”称呼,不过刺史名为巡查,实则极少出巡,都是由督邮代劳,因此便有部分机灵的郡县官吏偷偷地把“使君”二字用在督邮身上,渐渐成了一种习惯,毕竟人人都喜欢被人喊得更高位些。
这位张都邮本命张虑,表字与荀悦一样,都叫仲豫,阳翟人。一说阳翟人,又是姓张的,不用猜能就知道多半跟张让脱离不了干系,这位张都邮正是张让的从弟。
年纪在四十上下,大约是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把脸涂得煞白,幸好是个艳阳天,若是阴云密布的日子,指不定会吓哭沿途多少小孩。
张虑脑袋纹丝不动,单只把眼珠子转了转,瞥了荀续一眼,问道:“王苌呢?”
荀续笑道:“县君正在衙署之中恭候使君大驾,特命我二人先来接见。”
“嗯。”张虑依旧是正襟危坐,脖子不懂,眼珠子又往荀续这边扫了一下,问道:“你是荀家子?”
“是。”
“你父是何人?”
“先父乃是七龙。”
“哦?这么说,你便是那个叫荀家宵练的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