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彭象却还没有休息,坐在大帐当中,一会儿拿起环首刀来擦拭一遍,一会儿又把环首刀的绸巾拿出来整理一遍,一会儿又站起来,看看天色。二月初的晚上,月子弯弯,如佳人蛾眉,映衬着满天星斗,辉煌如渠帅说的黄天盛世一般。
“什么时辰了?”
“四更多了。”身边的亲兵也困得频频点头,听他这么一问,随口便答道。
彭象走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怒道:“竖子,欺我听不懂更漏么?刚刚才敲过二更!”
那亲兵捂着脸倒在地上,心中暗暗腹诽:“合着你也知道才刚刚过二更啊?”
面上却扯出一丝强笑来:“渠帅你看都二更了,还不休息么?”
彭象冷笑道:“你懂个屁!”
他在帐中来回转了几圈,还是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也不顾夜风寒凉,套上一层皮裘,又裹了一块披风,提着手斧到营中巡视起来。
前营都是士卒,倒是睡得安稳,鼾声此起彼伏,到了后营,却还是有动静,有个小娃娃始终哭闹不休。
彭象眉头一皱,一掀帐帘走进去问道:“嘘——怎么回事?”
一顶帐里面挤着二十多个妇人和孩子,都被那小孩子闹得睡不着,忽然觉得身子一冷,进来一个手提利斧的大汉,不由得吓得一大跳。听到他开口,才惊魂未定地想起来,这是渠帅彭象。
抱着那孩子的妇人顿时泪流满面,哭道:“上师,孩子没奶吃,快饿死了。求上师念个灵咒,施个法术,救救他吧。”
彭象把斧子倚在门边,摸着黑走过去,接过那孩子,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手上轻飘飘的,好像还没有手斧重。彭象伸出手,轻轻摸了一摸那孩子,只觉的身子与头一般大小,全身上下,都皮包骨头,哪里还有一个孩子的模样。
彭象不由得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吧,今天夜里,今天夜里我们就能打进颍阴城里去,孩子就有吃的了。”
那妇人跪在地上,大哭道:“上师,你说,黄天盛世,能来到么?”
彭象道:“一定能!大贤良师一定会带着我们开创黄天盛世的!这样的苍天,把人都逼成什么鬼样子了,他此时不亡,更待何时啊?”
有个妇人迟疑道:“上师,我听说颍阴城的那个小县尉是个好人,怎么他会拦着我们创立黄天盛世啊?”
彭象道:“你们莫要被那个荀续骗了,他说说是好人,可是,他难道没有看到你们的样子吗?他不还是一样见死不救!他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坏胚,莫要被他骗了!今天晚上,我就带着人打进城去,一定要他荀续好看!”
“上师,我等全拜托上师了!”
“此乃彭象分内事也。你们稍稍等等,我叫人送一点吃食过来。”
彭象出了营帐,那孩子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他匆匆跑到营帐中,取了一块干饼和一壶水,走到后营的营帐的门口时,忽然听到一声痛哭哀嚎:“我——的——儿——呀——”
彭象顿在原地,眼泪再也忍不住,流淌下来。他撩开了营帐一角,把水和干饼放在门口,低声道:“阿嫂,彭象对不住你们!”
哭声更响了……
彭象转身回到大帐,把环首刀抽了出来,借着月光在营中开始舞剑,一边身形跃动,一边眼前却仿佛放映这年幼时的记忆:
也是冬天,一个小小的孩子拉着十来岁的哥哥:“阿兄啊,我们为什么不住到大房子里头?”
哥哥把他搂的更紧一些道:“那些房子不是我们的。”
“那我们为什么没有房子?”
“我们本是有房子的,被坏人抢走了。”
“坏人为什么抢走我们的房子?”
“因为坏人坏。”哥哥也想不明白,明明坏人都有那么多房子,有那么多良田,坏人家里的狗都吃的那么好,为什么还非要他们家的那一间小小的破屋。哥哥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这样囫囵的高速弟弟。
“嗯,坏人真坏。”
“冷吗?”
“冷。”
哥哥把捡来的干草又塞了几把到弟弟的怀里,再把他紧紧地抱到怀里,问道:“这样会不会不冷一些。”
“嗯,阿象不冷了。哥哥,你看,天上的月亮好弯,星星好多啊。”
哥哥抬头看了看天,沉默了半晌道:“这样的天,也不是什么好天,我们不要看他。”
“嗯。我听阿兄的。”
夜风呼啸,彭象挥刀更急,刀风凌厉,似乎要斩开这瞎了眼的苍天。一滴眼泪,滴落到地上,碎了软弱,也碎了念想。
“什么时辰了?”
“三更过了。”
彭象收刀回鞘,一把扯掉披风道:“叫醒大家,准备攻城。”
“啊?”
“听不懂么?”
“诺——”亲卫匆匆跑开了,半晌之后,营寨当中渐渐活动起来,许多人迷糊着眼睛穿上衣物,摸摸索索地摸到自己的武器,七拐八扭地走出来。
彭象沉声道:“诸位,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