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六匹马,组起一个小小的锥形阵。
半里地的距离,足够荀续等人将马匹的速度催到最大,六个人化作一支床子弩箭,异口同声爆喝一声,杀入八百人的方阵之中。
张飞豹眼圆睁,木矛猛然横扫,将身前躲开马匹正面冲撞的六七个人扫倒,随即脚上马刺一踢,胯下大黑马猛然一个加速,冲开二三两列的刀盾兵。
速度不减,张飞将木矛夹在肋下,另一手拔出腰间的木杵来,狠狠一扫,荡开当胸刺来的三四条木枪,身子微微下伏,忽然大喝一声,木杵脱手砸中身前悍勇拦路的小卒,随即木矛再出,远挑近打,继续向前冲杀过去。
不过转眼的功夫,荀续六人已经杀透四重围困,来到中军。
张飞冲在最前,被前方两侧的木枪扎了许多下,虽然不至于受重伤,可也四肢疼痛起来。荀续怕激起了他的杀性,招呼周泰和归戚虎一声,胯下马匹猛然加速,冲到最前头,其余几人应声变向,稍稍一改,锥形阵不变,锥尖已经换成了荀续。
他算是生力军,左手木杵右手木矛,挥舞如风一般,再度杀透三重阵营,再往前,就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大斧、长铍和弓箭手了。
六个人心有灵犀,周靖见荀续气力不济,马速渐渐缓慢下来,忽然大喝一声,与辛奉二人从锥形阵两翼冲杀出来,借着马速突击本就颇为混乱的后阵。
六个人驾驭着马匹,如臂使指一般,不与众人纠缠,兵器纷纷投掷出去,借着对面躲避的功夫,竟毫发无损地再度杀透八百人的军阵!
荀续勒住马匹,连连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将呼吸理顺,转过头来,笑道:“如何啊?”
“足下神勇,我等佩服,还未请教足下是……”这一会儿,那个四十上下的大叔也想明白了,这六个人多半是新近任命的官员,年轻气盛,不像其他官员一般一来就在大帐当中一坐,颐指气使地吆五喝六。
张飞哈哈一笑,指着荀续道:“这位便是故颍阴县尉荀君,刚刚在颍阴和阳翟击破了数万黄巾贼的功臣。”
荀续笑道:“我便是荀续。蒙皇甫中郎将擢用,刚刚调任此处,任下左中郎,统率你们这一营。”
东汉因为大幅度地削减了腹地州郡的军备,导致平时和战时的军事组织有很大的不同。按照平时的军事组织来看,百人为一屯,设一个屯长,品秩很高,比二百石;两百人为一曲,设军侯,品秩更高,比六百石,跟荀续现在的下左中郎一样;一千人为一部,也叫一营,设军司马,比千石;二到五营,也就是两千人到五千人不定,称为部,设校尉,比两千石。
校尉一般和中郎将平级或者略低半级,边郡统帅的军队多一些,腹地少一些,最少的如五校人马,不足一千人,可是品秩与中郎将旗鼓相当。
现在皇甫嵩统帅两万人,才不过一个持节中郎将,可见战时与平日里有很大的不同。
荀续以区区比六百石的下左中郎统帅一个营,也算是正常了。
此外,傅燮还跟他说过,依照下左中郎在军中的地位,统辖的一个营一般是一千到一千五百人,傅燮比他大一级,辖下满员应该是四千军士。可是现在匆忙之间没有办法征召到这么多士兵,只能暂时这么编制。如果荀续额外还能够征召到私兵,只要不超过一千五百人,都是可以归入到他的麾下。
荀续还真打算路过阳城等地的时候,借着夏氏宗族的人脉,再招募一些游侠或者部曲。
当然,眼下的首要任务还是在眼前的八百人身上。
荀续这么空口白话地说,众人自然还是半信半疑,荀续也不曾穿戴军中的制式盔甲,也不曾出示下左中郎的铜印黑绶,只凭着见面一顿胖揍外加几句不咸不淡的说辞,众人心中有气之下,更加不愿相信。
荀续也猜到他们心中的想法,朝着远处招一招手,喊道:“有极兄,这边来——”
众人回头一看,一骑黑马驮着一个黑瘦黑瘦的小个子正匆匆赶过来,这人大家都熟悉,正是跟在护军司马傅燮身边形影不离的帐下吏杨会。
“拜见杨君。”
杨会下了马,回了一礼道:“诸君,眼前这位便是新任下左中郎荀君,荀君刚刚受命,衣甲尚未更换,这里便是他的印绶。”
杨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来,里面正是一枚方寸铜印,铜印连着一条黑色的绶带,平素里文官必须上班期间必须时刻佩戴,武将则不用这么麻烦,收在营帐之中便可。
见过印绶,又得了杨会的承认,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颏下胡须稀疏的少年郎正是他们信任的营将,纷纷施礼,口称:“拜见荀君。”
荀续伸手虚扶,笑道:“诸位请起。过两天我们就要出征了,战场之上,生死存亡,都在一念之间。谁也没有把握能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活下来。所以,我希望诸位能够团结起来,彼此信任,这样才能到了战场上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自己的同伴。诸君,仰仗了!”
“诺。”
“继续训练,今日日落,用过饭食之后,诸君都留下来,我们大伙聊一聊。”
“诺。”
日薄西山,夕阳的余晖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火头军过来招呼众人:“饭食已备。”
众人欢呼一声,纷纷落座,刚刚接过分过来的木椀,便听到一声轻笑:“吃饭怎么也不来叫我一声?”
众人急忙回头一看,只见荀续等人笑吟吟地走过来,手中都持着与他们一样的木椀,笑道:“饿死了,饿死了。先给我盛一碗菜羹。”
那个火头军一愣,结果木椀来迟疑道:“荀君当真要喝这个吗?”
荀续大笑道:“这叫什么话?你不让我喝菜羹,莫不是要我今晚喝东南风?”
火头军半信半疑地给他盛了一椀,荀续接过一看,倒是比起阳翟的菜羹好多了。阳翟的菜羹可不像这里菜羹里面全是葵菜和野菜,因为半年前他的建议,菜羹里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草根树皮和麸皮,喝进口中都有些扎嗓子。
这里毕竟都是朝廷的大军,菜羹里面都带一点油腥。士兵的菜羹都是由给将军、长吏们的炖肉剩下的肉汤掺水熬煮出来的,里面的酱料也给得足,喝起来颇为润口。
荀续吸溜吸溜地喝了半碗,抬起头发现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感觉就像是头几天在颍阴、阳翟等地守城时候的场景,不由得笑道:“怎么了?我便不能喝菜羹吗?还是担心我食量太大,抢了你们的夜饭?”
那个四十多岁的大汉似乎是这些人的头领,走出来道:“我等还是头一回遇到与我们这些小卒一同饮食的将军。”
荀续不由得大笑起来:“我算个什么将军,不过就是一个区区下左中郎罢了。”
“可是我等都听说了,荀君乃是颍川名门,堂堂名士,怎么……”他指指荀续手中的木椀:“怎么喝得下这样的菜羹?”
“哈哈,你是没有经过颍阴城和阳翟城两场血战吧。”周靖走过来,自己盛了半碗菜羹,笑道:“在颍阴和阳翟,荀君领着我们一样与城头的士卒吃住在一起,那里的菜羹可远远不比这里好喝啊。”
荀续叫道:“诸君都坐吧,日头下山,天气凉得快,饭食凉了就不好吃了。坐坐坐。”
六个人分别找了六个伙,坐到众人中间,有说有笑地吃起来。
他们连续两个月守城,已经习惯了和最下级的士兵一同吃住,丝毫都没有什么做作之处,有些心细的士卒观察了半晌,也总算看出来这些人果真与众不同,啧啧称奇之余,也慢慢多起话来。
“足下如何称呼?”荀续问那四十上下的大汉。
大汉连忙站起来,要抱拳拱手施礼,荀续一把拉住他,拖着他坐下,笑道:“吃饭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就是闲聊,不必这般放不开手脚。你们也是,若是顾忌着我导致今日夜饭吃不饱,半夜饿醒了,可不能怨我。”
众人纷纷笑起来,有人大着胆子抓过一个麦饼嚼了,荀续笑道:“这才对嘛。光喝菜羹怎么能饱?给我也来一块麦饼,还有腌菜和酱,帮我抹一些。”
他这般驾轻就熟地鼓动了几句,众人也都慢慢放下戒心,与他一同吃喝。
“公还不曾告诉我名讳呢。”荀续又问。
“怎么敢当荀君这般称呼?在下复姓第二,单名成。”大汉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抱着木椀恭恭敬敬道。
荀续怪道:“第二这个姓不可多呀!当年高皇帝迁六国后裔和豪族于关中房陵,其中齐国田氏子孙族繁人众,遂以次第为姓。第二……第二这个姓,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应当是田广之孙田登之后裔。”
第二成满脸佩服道:“不愧是荀君,家学渊源,我家先祖正是齐王苗裔。”
荀续笑道:“想不到今日竟还有缘遇上当年与高皇帝和楚霸王争雄天下的齐王后裔,当真是幸甚。此处无酒,我便以菜羹当酒,与第二君干上一椀。”
第二成连忙称谢饮了。
与他同一伙的一个轻剽少年忽然嬉笑起来,道:“荀君果真是读过书的。俺的姓也怪得很,不知君可知晓?”
“俺姓路,大路的路。俺叫路山,他们都叫俺山路。”少年眼睛本就不大,又爱笑,眼睛眯起来跟一条缝一般。
荀续笑道:“这个姓的确也不多见。你是哪里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