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中有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轻声唱着甜腻温软的歌谣,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亲切的唤他祯儿。
他觉得幸福,宁愿不再醒来。
直到他骤然发现那女子的脸居然和那个孩子的脸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幸福戛然而止。
所有的不甘、渴望、怨恨相互拉扯着,几乎要把他撕碎了。
他挣扎着,汗水浸透了被褥,他却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逃脱。
直到一阵敲门声把他从地狱里拉了出来,他猛地睁开了双眼。他迅速拿起身旁的剑,片刻后却又放了回去。
他自嘲的笑了笑,深陷于噩梦之中无法自拔,连有人到了他的门外都毫无察觉。
他是一个杀手,一个失去了警觉的杀手,是不是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一次来的人无意杀他,那么下一次呢,他是否终将死在梦中?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祁桢打开房门。
当看到门外的人时,他有一瞬间的怔仲,仿佛又回到了三岁那年,面对母亲的骤然消失,仿徨无措的自己。
十年了,便如同一个轮回,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那么下一个十年,宿命的手又将把他推向何方?
“师父?!”
老者闪身进入房中,依稀还是祁桢记忆中的样子,慈祥和蔼,只是十年的时光终究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但他的面容,依然与祁桢记忆中的那张脸一一重合。
毕竟,这是十年来唯一能够令祁桢感到片刻温暖的容颜。
“祯儿,多年未见,你可还好?”
“。。。我一直以为你早已。。。”
“以为什么?以为我早已死了?”
祁桢自嘲的笑了笑,那老者的脸上却闪过一丝不忍。
“我的确以为你早就已经死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了。可是终究是我太过天真,祁平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去。”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不错,我曾经以为你真的只是祁平而已,直到我用这个名字找遍了整个煜都,却一无所获。
直到后来,才终于有人告诉我,祁平这个名字早已经没有多少记得了,或者说,知道这个名字的几乎都已经死了。
如今的你,叫做天玑。”
“我的确不该瞒你,我只是希望,站在你面前的我,仅仅只是祁平而已。”
“更加可笑的是,当我发现你竟然是祁氏四门首座之一的时候,我竟然仍然想要相信,你抛弃我是有苦衷的。
也许是因为祁氏之中起了内乱,也许是你被人追杀,也许是你无法再保护我,所以你才不得不把我送入相府。
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从来都没有什么苦衷,这只是一个局。”
老者听了祁桢的话沉默了许久,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至于他的心里究竟是否曾有过丝毫的愧疚或者后悔,除了他自己再无人可知。
“。。。开始的时候这的确是一个局,但后来。。。无论原因是什么,终究是我把你送进了相府,你恨我是应该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骗一骗我都不肯?我宁愿相信是你厌倦了,是你无法再照顾我,是你不得已。。。”
“我曾经想过,让你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人。可是最后,我却亲手把你推入了地狱。你恨我是应该的,我甚至已经不该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可是现在,我不希望你做错选择。”
“呵,又是为了祁氏?你做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祁氏。错也好,对也好,我不恨你,可是如果能借叶相的手毁掉祁氏,倒也算是偿了我一个心愿。”
“你不能这么做。你可以恨我,但如果你执意这么做,你一定会后悔的。”
“恨你?如果没有你,十五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要恨你?”
“你本有机会重新选择你的命运,我却替你做了最坏的选择。”
“我的确曾想过,如果没有进入相府,我是否会成为一个普通人,生儿育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凡的生活。
可是,最后我却发现,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的确是你把我送入了相府,可是命运的方向却是我自己决定的,如果我只是想做一个勤恳劳碌的普通人,那么十五年前我就不应该跟你走。”
“。。。你?”
“当时我虽然还小,可是我能够感觉得出,你跟街坊邻居里的那些平凡慈爱的老者不同。你背后的,是一个对我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可我依然选择了跟你走,这便是我所选择的命运。就好像为你取了祁平这个名字的人,同样也希望你能够平凡、平安的过完一生,可是最终你却选择了成为天玑。”
“。。。她还好吗?”
“她走的时候十分安详,唯一的遗憾,是再也没能见上你最后一面。”
天玑沉默了下来,神情之间似乎有无数的悔恨和痛苦,可终究却都只能深埋于心。
“你突然来找我,想必是为了那件事吧?你的祁氏,当初你为了祁氏把我送进相府,如今又是为了祁氏才回来见我。我倒真有些想要试一试,我到底会不会后悔。”
祁桢话音落地,原本以为天玑一定会继续阻止他,却并非如此。
“我原本的确是为此而来,可是见到了如今的你,我才发现,也许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师父,看到你还好好活着,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祁氏也好,叶相也罢,我已经不可能再左右你的决定,全凭你自己做主吧。”
“这些年我替祁氏做事,不过是为了查明你的下落。至于叶相,我倒要感谢他。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曾说过,带我来煜都是为了寻找生父。
可是后来,她冒着大雪,抱着我在一座府邸之前跪了很久,却并没有见到所谓的生父,反而被人抓了起来,他们想杀了我们,却被你所救。
我一直想不起当时母亲带我去的究竟是哪一座府邸,直到我这个便宜老爹冒了出来,我才终于想了起来,那可不就是叶相府吗。”
祁桢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古怪的微笑,尤其是说到叶相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嘲讽之意,眼神却十分森冷。
“祯儿啊,我膝下无子,杀戮半生,你是我亲手救下的,又亲眼看着你一点一点的长大,我又何尝舍得将年仅八岁的你送入相府。
可我终究姓祁,我若将你带在身边,迟早会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少主和叶相必然不会放过你,到那时连我也无法保护你。
无奈之下,相府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我不恨你,可无论是祁氏还是叶相,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假装接受了叶相?”
“师父,一直以来,我只有两个心愿,一是找到你的下落,二是找到我母亲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原来如此。。。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知道我母亲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