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听闻到李准的尖叫,慢慢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瞧着飞奔过来的李准,心里涌动起一股莫名的轻松和失落。
两日前皇上授意用太子还宫百官行礼的千秋岁曲迎接景王,徐阶若不是隐约瞧出大统脸上稍显即逝的诡异,以及近二十年伴驾君前,深知自己侍奉的是个心思诡异难测,旦夕间就可能彻底翻牌重来的主子,这才强压下冒死抗言,请皇上收回成命的念头,接了旨。
徐阶脑海中闪过大统双眼隐隐闪动古怪和失望之色瞧着自己的神情……
虽然徐阶已感觉到大统如此安排一定别有深意,可是礼乐真奏响的那一刹那,徐阶的一颗心依旧提溜到了嗓子眼。
这可是当着天下臣民的面,奏东宫太子才可用的千秋岁曲,万一景王将错就错,堂而皇之受用了,这种误会恐怕就会成为一个天大的麻烦。
但是当瞧到李准声嘶力竭的跑来,传告景王的口谕,徐阶悬着的心虽然落下,可是一股莫名的失落也同样在心头弥漫开来,景王虽然没有故意将错就错,大胆逾制,可他敬畏守礼的一幕也全都落入满朝官员眼中。
徐阶慢慢站起身,迎向飞奔过来的李准,目光飞快的飘过李准,望向依旧站在官道上的裕王,心里暗叹了口气,唉权欲和嫉妒熏心,一叶障目,当着满朝官员,兄弟交手过招,裕王又失了不少颜色。但是不管怎么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徐阶脸上慢慢浮起和煦笑容,拱手对气喘吁吁飞奔过来的李准笑道:“李总管你这是?”
李准强挤笑容,喘着粗气,拱手道:“徐阁老,你们这是何意?为何要奏如此逾制的曲子,这不是要害咱家主子吗?咱家主子说了,千秋岁曲必须马上停了,否则咱家主子绝不敢进城。”
徐阶笑道:“李总管,景王殿下误会了,请回奏殿下,这是皇上御旨恩遇景王殿下,请景王殿下坦然受之。”
李准的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拱手道:“徐阁老,咱家主子说了,东宫乐章绝不敢受,您若是不让他们停了,咱家主子就只能长跪不起了。”
徐阶一愣,眼神微转,透过李准瞧向跪在官道上的陈烨,眼中异色乍现即逝,微露苦笑拱手道:“李总管,你这可是难为老夫了,老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抗旨私自喝令礼部和教坊司停奏,还请李总管回奏景王殿下,这是皇上对殿下的恩遇,君王赐,为臣子的只能满心欢喜的接受。”
李准脸有难色的看着徐阶:“这么说徐阁老是无论如何都不停奏这逾制的千秋岁曲喽。”
徐阶满脸和煦笑容:“李总管,老夫说句大不敬的话,是否逾制,虽然朝廷有礼制,可皇上拔擢恩赏,是可以不论的。请殿下放心,坦然受之吧。还有,李总管,这次御旨命臣等跪迎景王殿下回京,皇上的恩赏不止这些,你来看。”
李准惊疑的顺着徐阶目光望向城门口,惊得险些没跳起来,踉跄后退了一步,脱口惊呼道:“这、这是太子金辂仪仗?”话刚出口,李准急忙捂住嘴,神情既惊又喜复杂到了极点瞧向徐阶。
徐阶笑着抱拳拱手道:“李总管如今该明白了吧。皇上如此恩遇,千古未有,请李总管快请景王殿下进城吧。”
李准眼前一阵晕呼呼,下意识的点点头,转身急速飞奔向十几米外跪在官道上的陈烨。
徐阶瞧着李准兴奋之极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有些僵滞,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主子,主子,主子,大喜啊”李准兴奋狂喜的脸色涨红,嘴里喘着粗气,飞奔到陈烨面前,还没等翻身跪倒,跪伏的陈烨猛地抬起头,怒目狰狞的瞪着李准,咆哮道:”混账曲子为什么还没停?”
李准翻身跪倒,使劲匀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激动的说道:“主子,天大的喜事降临到您头上了。”陈烨一愣,阴冷的看着兴奋的仿若要犯羊角风的李准,没有说话。
“主子,这回您回京,主子万岁爷不仅让百官跪迎,奏东宫乐章,还、还下旨用太子金辂仪仗接您进城,主子,您现在该相信了吧,主子万岁爷这是龙心已定,您就是我大明,”
陈烨猛地一挥手,打断了李准喜极而泣颤抖的话语,双目冷冷的看着李准,李准一窒,流泪的笑脸僵住了,惊愕不解看着陈烨。
陈烨慢慢将目光从李准脸上挪开,双眼微眯望向跪迎的徐阶等百官,沉默了片刻,陈烨又慢慢转头瞧了一眼身后依旧如失魂一般站在官道上的裕王,嘴角绽起一抹玩味阴沉的笑意,低声道:“你觉得这是喜事临头?”
李准激动地使劲点头,眉开眼笑道:“何止是喜事,这简直就是普天下第一喜事降临在主子身上。主子,奴才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主子万岁爷圣明,他老人家实在是圣明啊”
陈烨嘴角抽*动,笑了一下,低沉的说道:“你最后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他老人家确实是圣明,圣明得很啊”
李准一愣,笑容再次僵住,又惊愕不解的瞧着陈烨:“主子,你这话是?”
陈烨阴沉着脸,沉默了片刻,问道:“李准,你仔细想想,咱们这次回来,可曾做过什么不该做的?”
李准脸色一变,目光闪烁,也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主子,咱们这一路晓行夜宿,除了赶路,可说是什么都没做,奴才愚钝,实在不知主子指的这不该做的事是什么?”
陈烨慢慢点点头,轻吁了一口气,玩味的笑道:“李准,看起来咱们从此刻起就要感受一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感觉了。”
李准身子一震,震惊的看着陈烨:“主子,主子何出此言啊?”
陈烨斜睨向李准:“你该不会是到现在还觉着大张旗鼓弄出这副排场,是父皇对我的恩赏吧?”
李准苦笑道:“主子,奴才确实是这么觉着的,主子,奴才窃以为,主子有些忒多心了。”
“我他娘的真有些纳闷,就你这猪脑子你是怎么爬到外放一方,统辖北直隶各府州县的镇守太监的?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你干爹滕祥又手把手教着,你竟然连这么明显的玄虚都没瞧出来?”
陈烨没好气的说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惹了冯保,他没将你怎么着,既不是他对你干爹有顾忌,也不是他突然心发善念,而是你就是个白痴,弄你实在太掉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