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炜晦涩的眼神瞬间一亮,兴奋的抱拳躬身道:“臣惭愧,臣对轻视殿下高深玄妙的医道向殿下赔罪。殿下,既然臣还能有几年好活,那咱们刚才的交易,您是否答应了?”
陈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沉声道:“本王给你的答复,还是拒绝。”
“为什么?”袁炜失声喊道。张居正同样目露不解疑惑的瞧着陈烨。
陈烨淡淡的瞧了张居正一眼,迈步走了过去,看着满脸悲愤不解的袁炜,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袁炜的肩头:“阁老,一代大儒,您的文采追比子建、王勃。本王对阁老所作青词之华美,真是深为折服。”站在陈烨身后数米外的张居正不动声色的轻撇了一下嘴,眼中飞快闪过不屑之色。
陈烨眼中泛起泪光,极富感情的低沉说道:“您是父皇倚重的老臣,本王为人臣子,必会竭尽全力保全,尽最大可能不使阁老中道亡故,而致君父伤心。”
“殿下”袁炜受宠若惊,已是泪如雨下,颤抖着就要跪倒,陈烨急忙拦阻:“阁老不必如此。快快请起。”陈烨又叹了口气:“阁老今日所言之交易,从此不要再提。”
“殿下,臣羞愧无地,可是臣今日纵然不要老脸,也要再次腆脸恳求殿下,臣教导无方,愧对列祖列宗,家出此不孝逆子,终日与浪荡不良之徒勾搭,屡行不端,臣虽蒙殿下妙手,逃过明春,可也终究没有几年好活,因此恳求殿下念在臣尚有微功的情分上,万望保全犬子性命。只要殿下能答应臣,臣、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臣泣血恳求您了。”袁炜哭求着,强行跪倒在地。
陈烨背负手,双目慢慢从跪地的袁炜身上挪开,瞧着殿外西边,翼楼琉璃殿顶探出的如血般浸染天空的晚霞。
半晌,陈烨沉声道:“只要令公子们不害人性命干出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恶事,本王会保全他们的性命。”
袁炜惊喜交加,使劲叩头:“臣感激涕零谢王爷宏恩臣一定会结草衔环报答,”
陈烨沉声打断袁炜感激的话:“本王是念在袁阁老尽忠侍奉君父多年的情分上,才答应阁老的。但这绝不是交易。你我之间没有交易。”袁炜吃惊地抬起泪脸看着陈烨。
陈烨平静的看着袁炜:“袁阁老,虽说人终究难免一死,可千古艰难也唯一死,因为在这个世上留恋的难舍的东西太多了。阁老,待服用本王给您开的方剂,身子有些气色了,就上本病乞还乡吧。回浙江慈溪老家,好好享几年天伦之乐吧。”
“殿、殿下”袁炜百感交集,泣不成声看着陈烨。
陈烨弯腰搀扶起袁炜,绽颜一笑,拍了拍袁炜的肩头,沉声道:“来人,取笔墨纸砚来。”
一名头戴平巾身穿青色曳衫的听事躬身进入殿内,快步走向东偏阁,片刻,听事右臂夹着如雪的御贡宣纸,端着托盘,来到正厅。
陈烨沉声道:“放在桌上。”也迈步走向正厅楠木方桌。
听事放下托盘,拿起御贡盘龙松烟墨,小心快速的研着墨汁。片刻,听事轻声道:“王爷,墨研好了。”
陈烨拿起狼毫玉笔,在托盘内的御贡暗影笺纸上,落笔如飞,人参六钱、西洋犀角八钱、麦冬三钱……
陈烨放下狼毫笔,拿起笺纸轻吹了吹,正要转身,抬眼瞧到躬身站在一旁的听事夹着的宣纸,沉吟了一下,将写好的药方又放回紫檀托盘内:“将纸展开,铺在桌上。”
听事急忙将夹着宣纸抽出,沿着宣纸边缘在方桌上展开一张,又急忙从托盘内拿出金狮镇纸压平,瞧向陈烨。陈烨微抬下巴示意,听事急忙又将一张宣纸铺平在方桌上,将金狮镇纸放在了中间。
张居正和袁炜都是一愣,互相瞧了一眼,迈步围聚了过来。
陈烨瞧着裁的合乎写对子尺寸,平行铺在方桌上的宣纸,满意的一笑,从托盘内的和田玉笔架上拿起一支犀角管的羊毫,边蘸着墨汁,边微笑道:“袁阁老回乡养老,本王也没什么可送你的,就送你一副字吧。”
“臣、臣谢殿下赏字。”袁炜激动地有些颤抖道。
张居正则深深的瞧了一眼陈烨的侧影,随即目光落在陈烨手里的犀角羊毫笔上。
陈烨微笑道:“这副对子这几日在本王脑海中不时闪现,让本王有些感慨,希望如今这世道格局,本王不会如写对人一般,”陈烨突然停住话,微扭头瞧了一眼张居正,玩味的笑了笑,手里握着的犀角羊毫瞬间落下。
张居正微微一愣,目光闪烁,眼前不断重现着陈烨嘴角那一抹玩味的笑意,微沉吟片刻,又不解的微摇摇头,目光落在落笔的宣纸上,眼前一亮。
景王人虽粗鄙贪吝,但好附庸风雅,我也曾匆匆浏览过其为敲诈京城商贾或巨富商贾逢迎他花重金请他题写的匾额。字写得倒也算俊秀,也有几分二王笔意,但其笔力俊秀妩媚有余,挺拔刚劲不足。
可今日观景王落笔所写之字,俊秀虽有但妩媚全无,笔意虽能瞧出依旧有二王的影子,但其势已有隐隐超脱之意,更兼运笔走墨间,笔力刚劲跃然纸上。
好字好气势张居正心里暗自喝了个彩,微抬眼深深地瞧着陈烨,眼中闪烁着赞赏和疑惑相互纠结之色。景王今日的表现和隐然露出的让他震撼的气势,都让张居正不得不刮目相看,以从来没有过的全新目光暗暗观察着陈烨。心里不住的自问,这还是曾耳闻远观的景王吗?恍然观瞧间,陈烨收笔,轻吁了一口气,将犀角羊毫放回笔架上,端详着自己写的字。
张居正惊醒过来,目光急忙从陈烨侧脸挪开,落在宣纸上,轻声念道:“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粟,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祈大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即成地上神仙。”
袁炜激动的翻身跪倒:“臣、臣、臣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殿下对臣的高恩厚意,臣就是粉身碎骨都难报答万一。”
陈烨笑道:“袁阁老这话言重了,不过就是几个字而已,不过有些日子不动笔了,贸然写出来,本王觉着这字倒也还过得去。”
袁炜激动的说道:“殿下太自谦了。在臣看来,王爷书法虽学自二王,但无论从笔势还是笔力都没有二王那股子东晋士大夫的小家子气,反而隐然超脱二王俊秀有余刚劲不足的文人笔墨,俊秀飘逸中霸气跃然纸上。臣以为,王爷的墨宝已可追比前贤,假以时日,必成承前启后的一代大家”
张居正暗暗点点头,袁炜的话虽不是谄媚逢迎,但也不算太过。
陈烨虽瞧着桌上自己写的对子,但余光却一直将张居正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嘴角绽起满意的笑意:“袁阁老谬赞了,幸亏是在本王府内,只有张大人一人在,本王还能厚着脸皮坦然受之。要是让京城百官知晓,袁阁老如此夸奖本王,还不笑掉了他们的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