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烨笑着摇头:“学生愚钝。”
张居正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躬身道:“王爷何必苦苦相逼?”
陈烨愕然:“张师傅这话,学生可是委实不解。学生请教心中不解,怎么说成是在逼张师傅了?”
张居正深深地看着陈烨,脸上闪过复杂之色,低沉道:“王爷心里清楚臣要是说出答案,那臣与他们、他们的交情就彻底断了。臣不解,臣本驽才,官职不过国子监一名司业,放眼国子监、翰林院,才华高于臣的比比皆是。可王爷为何非要让臣来做您的侍讲师傅?还有您今日既能舍弃袁阁老以命投诚,为何非要对臣如此苦苦相逼?”
陈烨脸上的愕然消失了,沉默了片刻,瞧向张居正:“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本王也想请问你张太岳一句心里话,到了今时此刻,你的选择是什么?”张居正脸色微变,沉默没有开口。
陈烨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本王是在逼你,可本王也不是在逼你。”张居正一愣,惊疑不解的看着陈烨。
“你刚才问本王,本王为何非要你来做本王的侍讲师傅,这个答案,本王当着袁炜的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本王要的不是那些卖弄文采的腐儒,套用一句俗话,本王需要的是有大才真才之人和本王携手并肩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成就一番让后人景仰的大业。你,张太岳就是本王心中能和本王做这些事最理想的人。”
张居正震骇的看着陈烨,眼中闪过激动但又有些疑虑之色:“王爷实在太高看臣了,臣不过是,”
陈烨冷笑打断张居正的话:“张太岳,本王以至诚待你,希望你也不要以虚言敷衍本王。本王心里清楚得很,你张居正之所以没有抗旨上本拒绝做本王的侍讲师傅,全是因为高肃卿在你府上的一番面授机宜。本王说的没错吧?”
张居正身子一震,目露惊怒:“王爷你、你竟然监视臣的家?”
陈烨冷笑道:“本王需要监视你的家吗?”
张居正惊怒怔怔的看着陈烨,半晌脸上露出复杂的苦笑,低沉道:“臣明白了,镇抚司、东厂对在京五品及以上官员都有坐探密珰监视,王爷能知晓臣与高阁老密谈,一定是冯公公告知王爷的。”
陈烨淡淡一笑:“你心里也不必怨怒责怪冯保,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张居正白净沉静如渊的脸终于变色了,有些口吃道:“王、王爷,是、是冯公公,”
陈烨玩味的笑道:“这你张师傅就猜错了,冯保并没告诉本王,你们之间有交情。”
“那王爷是如何知晓臣与冯公公有私交?”
陈烨微笑道:“有句俗话,你不会陌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居正怔怔的看着陈烨,白净的脸色越发见出苍白,半晌,嘴角绽起一抹苦笑,低沉问道:“臣敢问王爷,您既然已知臣与高阁老,为何还要如此对臣?”
陈烨微笑道:“高拱对你说出二策,一是让你以侍讲师傅的身份,对本王投其所好,以换取本王对你信任有加,从而秘密收集本王的一切所为。然后利用本王的弱点,不显山露水的蚕食本王的药行生意,最终瓦解本王的所有产业,等本王失去了财力做依仗,李准,高拱是怎么说本王的?”
李准躬身阴笑道:“高胡子恶毒的说,到了那时,主子就是一只无牙的老虎,再想兴风作浪就是痴心妄想了。”
陈烨淡淡一笑:“高拱的这一策被你张太岳拒绝了,但你接受了高拱的第二策,那就是你张太岳尽全力潜移默化改变本王,让本王能畏天命,守本分,不敢再和本王的三哥争,最好是能让本王主动请求父皇封藩外地,远离京城。”
李准吃吃笑道:“主子您说,高胡子不会是得了痴心妄想症了吧,竟然大白天做起不着边际的美梦了。”
张居正听着李准尖细仿若妇人的笑声,身上暗暗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脸上更加苍白了。
陈烨瞧向张居正:“其实若论起心中想要挥毫泼墨指点江山的抱负,你张太岳恐怕要比高肃卿更多一些吧。”
张居正惊骇的看着陈烨,刚要张嘴否认。陈烨微笑道:“古人云,诗以颂志。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张太岳,这首你少年时所作展露心中之志的诗句,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张居正脸色一变,苦笑道:“王爷是要以臣少年轻狂时所做的浅陋诗句治臣的罪吗?”
陈烨微笑道:“以文字治罪,本王还不屑为之。本王不过是在提醒你,你张太岳岂是甘居人下之人,高肃卿虽才识皆过于常人,但为人心胸狭窄,好颐指气使,不能容人,特别是不能容许有人的才干高于他。张居正,纵然是本王被你们算计,将来你与高拱也必会有鱼死网破之日”
张居正脸色又是一变,眼中露出惊怒杂糅着忧惧之色看着陈烨,有心想辩驳,可是心里的底气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弱,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陈烨刚才的话。
陈烨笑了一下,沉声道:“你不必心疑,本王没别的意思,只是善意的提醒,听信与否,全然在你,但相信本王所说是与不是,你心里也不会没想过。张居正,本王是何人,你今日也算初见领略。你心中那答应高拱所要实行的计策,就算本王不点破,本王也能看出你退缩犹豫了。这一点本王还是有些得意的。但是,首鼠两端,君子所不齿。这也是刚才本王说的,本王在逼你的缘由。”
陈烨停住话语,看着张居正。张居正苍白着脸,木然地坐在楠木椅上,一双眼失神的瞧着地上猩红如血的波斯羊毛地毯,好半天,喉结剧烈的上下动了几下,低沉中透出沙哑的问道:“臣斗胆再敢问王爷,您、您要臣怎么做?”
陈烨静静地瞧着张居正,半晌,轻叹了口气:“张居正,举止失措,进退失据,智者不为不屑。你失态了。还记得本王说过的另一句话吗?”
张居正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慢慢抬起头,轻轻吁了一口气,有些慌乱的双眸慢慢恢复了平静深邃,抱拳躬身道:“谢王爷,臣受教了。臣再次斗胆请问王爷是哪一句话?”
陈烨沉声道:“本王说过,也不是在逼你。本王的心思没瞒过你,本王很想有所作为。本王也没隐晦对你张太岳发自心底的欣赏,希望你能助我,你我携手轰轰烈烈干出些能让后世传颂的事来。但本王要的是你的真心,而不是你的首鼠两端或是随风摇摆。还有你张太岳若是不愿助本王,本王也绝无二话,今后为敌,本王也会以堂堂之师胜你。”
张居正震撼的看着陈烨那张充满真诚也充满强大自信的俊秀脸庞,浓黑如缎的长髯随着嘴唇的颤抖轻微震颤着,那双深邃双目中犹豫与决然剧烈交织。
片刻,张居正站起身来,抱拳深施了一礼,声音清亮沉稳的说道:“王爷厚爱,臣感铭肺腑。臣也不瞒王爷,今日进入王府,所见所闻,皆出乎臣之所想,震撼臣之心肺。王爷人品之高峻,心中之才略壮志,臣皆钦佩不已。然臣如王爷所言,臣心确实有私,臣羞愧不已。但臣不是小人,不愿首鼠两端也不愿随风摇摆,臣会明白做个了断,不管结果如何,臣都会明白干净面对王爷,只是臣不知,王爷能否应允臣之所求。”
陈烨静静地看着施礼的张居正,半晌,点点头:“快人快语,不愧是张太岳张居正,你我若为友,本王必以师礼待你。你我若成为敌人,本王也会欣然与你过招,绝不以小人伎俩谋你”
张居正慢慢直起腰,双目闪烁着亮的惊人的光芒深深地看着陈烨,半晌转身走向殿门,离去了。
李准站在殿门前,目送张居正迈步下了台阶,渐渐消失在大坪上有些模糊朦胧的薄薄暮色中,突然尖着嗓子嚷道:“人都死哪去了,这天都黑了,怎么还不上灯,一群没规矩的狗奴才”
陈烨微笑道:“你嚷嚷什么,本王不是都给他们放假了吗?”
李准转身赔笑走过来:“我的好主子,您体恤奴才们,奴才打心眼里感动得不得了,可那帮奴才们也不能太放肆了,放了假也不能让整个王府都摸黑啊。”
陈烨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黑瞋瞋的双目有些出神瞧着殿门外的已显昏黑的暮色。
“主子,奴才再给您沏杯茶。”李准讨好的说道。
陈烨摇摇头:“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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