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前夜,我又做了那个梦。清晰,真实,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天。
梦境里的钢琴键是七彩的,手指轻轻按上去。就会自动飘出优美的旋律。
就像当年能把我从九死一生的手术里……唤醒,重生,直到痊愈一样。
身体完全康复后,我大概用了五年多的时间去世界各地旅行。才明白书本上的描述太过狭隘,真正能让人理解到骨髓中的风土人情,是需要亲自走一走看一看的。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活到今天。
我去了很多地方。留下了无数照片,游记,还有明信片。但无论我走到哪,合影无一例外每个地方都有海。
所以别人常会问我说,是不是有什么情结在海里?
我的回答永恒不变,我说我只是想……能离他们近一点。
第一次看到安平的时候,是医生说我已经顺利度过了排异反应的大难关,可以下床活动的那天下午。
小姑姑推着我去了楼上的育婴室。她告诉我说,弟弟太小了,只有不到三斤重。出不了保温箱,身子也比较弱。
所以只能隔着玻璃看看他,等脱离危险了。咱们再抱他出来。
我当时就哭了。
我说三叔和三婶的颜值都很高,这小东西怎么长的跟猴子一样难看!
然后小姑姑抱着我陪我一起哭,说了些什么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还好,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安平越长越好看。眼睛像他妈妈,鼻子像他爸爸。
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奉为校草,身后一帮小丫头跟着跑。后来长大了又意外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又不敢告诉小姑和姑父,只能求我想办法去帮他扛。
我赔上了我的第一笔薪水,还被人家女孩家长骂的狗血淋头。
骂我啥我都能忍着,谁叫咱自家熊孩子不争气?
然而当那个气急败坏的父亲大骂安平是没有爹娘的野种时。我抄起手边的花瓶就把对方砸住院了。
为此,我这辈子第一次在警署过夜。安平后来还是把秦叔给找来了,自从他跟小姑姑结婚后,对我们几个孩子的教育十分严厉。
连婧婧都说,以前她爸不是这样的,现在连带着对她也一视同仁地严厉起来。都是我和安平拖累她了!
但是那次我记得很清楚,秦叔没骂我也没骂安平,可安平却哭了。
后来他悄悄问我。
说他的爸爸妈妈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我正拼死拼活地赶设计稿呢,于是头也不抬地说是两个不负责任的人,只管他们自己逍遥快活不要你了。
所以你……不用想念他们。
你不用想念他们,因为我来想念……就够了。
在小姑姑带着我完成了世界环游的梦想之后。十四岁的我直接念初中,两年后升高中。十九岁那年报考大学,我选了建筑设计学专业。
家人问我为什么。
我说大概是觉得心里中装着想念太沉重了,就希望能造好多好多漂亮的房子,把那份东西装进去。
好吧,我承认是偶尔在那间空荡荡的公寓里看到了书房上的一幅壁画
落日下的教堂。
当时我就有种错觉,画里好像住进了灵魂。
小姑姑说三叔以前也是学建筑的,本来也会有很好的成就,可惜他的后半生都用来给自己搭坟墓了。
如今的安家已经不复存在了,半山别墅却作为最后一处不动产留了下来,最后变成了个福利院。
所有的出资是堂叔给的,我问小姑姑,说堂叔的性格不像雷锋,吃饱了撑的去做慈善啊?
小姑姑说,他有他的追求。替死人开口,替活人伸冤……替自己赎罪。庄围围号。
不过在堂叔悉心的照料下,刘姨娘还是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我知道她以前是个小明星,烧成那个样子实在太残忍。等到能下床了,她就趁着佣工不注意,自己从楼上跳了下去。
其实那天我看到了,故意没有去喊人。我觉得善良和邪恶的定义与法律和道德无关。我只是在帮她而已。
有次我站在空荡荡的别墅群里,仿佛能听到这里凄厉的鬼声呜咽。就好像数十年来所有不羁的灵魂都在这儿上演怨念,谁也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们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关于我父亲的一些细节,于是我猜想,他可能是个坏人吧。
管他那么多呢?在我心里,我的父亲永远是安祈年,母亲永远是夏念乔,这就够了。
最初那几年,我经常会梦到他们。
有时候是两个人,但大多时候只有夏念乔。
她会在一架钢琴前,手把手地教我。低头对我笑的时候全身都在发光。
后来我常常会去一个教堂,那里的神父很特别。
他称呼自己为丑陋的敲钟人。
我承认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着实是被他那毁掉的容貌和断臂的残肢吓了一跳。
他说他在这里十年了,每天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