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帅庆猜到心性的磨炼不会很简单,但显然他还是低估着这次磨炼的危险性,他不仅觉得这是心性的磨炼,对他身体也是一种磨炼。
夜黑如墨,帅庆忍受着刺鼻的腥臭味,听着耳畔间隔的浪花声,一阵咸湿的海风吹过,让他晕吐感稍微减弱一点,饶是如此,身体还是充满了无力感。他口干舌燥,大口大口呼吸着,潮湿拥挤的甲板上缓慢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风声和水浪声,长久不衰。
无月的夜空中,一颗孤星独自亮着。帅庆一动不动,盯着孤星,嚎叫的呼吸着,这样过了许久,帅庆眼睛一闭,嚎叫般的呼吸声停了下来。孤星闪了一闪,流下泪来。
帅庆被踢醒之后,极力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一片,刺痛让他闭上双目。他想喝水,艰难开口,听到自己虚弱的啊叫声。
“船长,好像不行了。”帅庆听到旁边有人说。
帅庆隐约感到有人来到他旁边,接着翻开他的眼睛。他眼神涣散,看不清事物,刺痛让他双眼流下眼泪。
紧接着耳边传来船长的怒骂声:“吗的,浪费老子十金币。扔海里喂鱼吧!”
一道脚步声离去后,又有一道脚步声走过来。帅庆感觉自己被抬着走。
不能被扔去喂鱼。
帅庆挣扎,身体却丝毫不动,他呐喊,仍是虚弱的啊叫声。
大副喊:“等等。”
帅庆感觉自己身体停了下来。
放我下来。
他继续啊叫着,有气无力,一声比一声低,最后只有嚎叫的呼吸声。
大副又说:“船长,等真死了再扔也不迟。万一这贱奴命硬活了,那钱也不至于白白浪费了。”
老郑头附和说:“是啊!船长,等真死了再扔吧!”
“那行,老郑头,你照顾他,务必让他活过来。”
老郑头答应着,帅庆就被放了下来。
帅庆知道老郑头,他上船的第一天,所有人因为他是奴隶的身份欺凌冷漠他时,只有老郑跟他说过话。
三天前,醒来时的他正和十几个人被关铁笼里。在得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奴隶之后,他苦笑一声等着被贩卖。
女奴们很快被买走,她们被买走时的凄惨神态帅庆一一看在眼里。
帅庆带着铁链上了船,他被买去捡鱼。
将捕捞上的活鱼和死鱼分拣开,不同种类的鱼分拣开,虽不是特别繁琐,但单调枯燥,冗长重复的工作让人乏味。
船出了内海,帅庆被解开来。身体也逐渐适应了海上的生活。
他借着微弱的烛光分拣着刚刚捕捞上的一网鱼,老郑头悄悄走了过来,塞给他一个桔子。
帅庆很是感激,当初要不是老郑头的照顾,他早已经喂了群鱼。
“谢谢。”帅庆真心诚意的说。
老郑头没有说话,又悄悄走了。
不是老郑头不想跟他说话,是不敢,当初他身体刚好一点就被拖起来捡鱼,老郑头说了一句他来捡就被暴打一顿,佝偻的身躯在甲板上缩成一团。
老郑头心善。那晚面黄肌瘦的他一边随着船身的颠簸呕吐干水,一边捡着鱼。老郑头还是半夜悄悄起来帮他拣鱼,让他免了第二天因为鱼没分拣完要遭的一顿打。
海上生活中,蔬菜水果是好东西,但帅庆是奴隶,吃不到,他每天都是吃鱼。营养的缺乏让他又病了,老郑头也是那个时候每天都会偷偷塞一个桔子给他吃。
老郑头在船上当伙夫,四十年的海上生活让他练就了一手做鱼的好厨艺。各样的鱼各样的做法,这十几天,帅庆就没吃到过同样的口味。
老郑头的精湛厨艺并没有使船上的人对他好一点,暴力和辱骂就像对帅庆一样,不因年纪大而手软。帅庆发现了这一点,他很快就从其他船员的闲聊中得知老郑头也跟他一样,是个奴隶。
分拣完鱼之后,帅庆靠在船边坐下,看着天边的孤星随着船身的摇动在思绪中睡了过去。
清晨又是一顿暴打,在大副的谩骂声中帅庆提着铁桶忍着疼痛,给分拣好的鱼换水。昨天半夜他睡死过去,忘记给鱼换水,导致活鱼又死了一大堆。
帅庆不是没想过反抗,可他是来磨练心性的,再加上身体才刚刚适应海上生活,船员们因为常年的劳作,身体都彪悍健壮,一但反抗将面临整船的人,除了老郑头。打不过就有可能面临着死亡,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冒着死亡的危险反抗。帅庆隐忍了下来。
给鱼换好水后,帅庆坐在甲板上,把活鱼堆里的死鱼挑出来。
“龙鲨!是龙鲨。”一位船员站在甲板边上惊喜喊叫。
大副也激动走过去:“哪呢?”
“那,那。”那名船员手指着水面上一处。
大副顺着看去,然后欣喜若狂,说:“我去告诉船长,你们先小声点,不要惊动了。”
大副登登跑下甲板,跑进船舱里。
所有船员都跑到船边看,帅庆头一次听说也跑过去看。
水面上,一头龙鲨正在五十海里外游动着,巨大的背鳍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道水纹。
船长和大副来到甲板上,大副看到帅庆也在趴在船边看,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他吗凑什么热闹?滚去拣鱼。”
帅庆咬着牙继续拣着鱼。
船长看清是龙鲨后,马上命令众人去推鲸枪,又对大副说:“你放点血,引它过来。”
大副啊一声,说:“我吗?”
船长目不转睛的盯着龙鲨处,催促说:“随便哪个。快放血!”
大副闻言走到帅庆旁边,拉起帅庆的手走到甲板边,在帅庆的手掌上割了一刀,血涌出来滴落在水里化开来。
龙鲨闻着血腥味往这边游来。
大副见状一把推开帅庆。帅庆用另一只手按着流血的手,血从指缝中流出来,老郑头拉着他走到另一边,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块给他包扎上。
鲸枪被推了过来,巨大的弩机上放着一根铁枪,铁枪后系着胳膊粗的绳索,绳索一段一段折叠好放在弩机面上。一名船员过来把绳索另一端系在桅杆上。铁枪头四角倒钩,锈迹斑斑。
“摇弩,快摇弩。”船长大声喊。
几名船员左右合力绞动着弩机旁边的转轮,弩弦拉满,一名船员将铁枪上到弩道上,枪尾抵着弩弦。
龙鲨越游越近,游到鲸枪的射程范围内,船长大喊一声:“放。”
船员松开转轮,转轮飞速转回,弩弦回状,铁枪带着绳索激射而出,如一条长蛇,咬住水下的龙鲨。
龙鲨被铁枪刺中,发出龙吟般叫声,鲜血染红周边海水。龙鲨凶性被激发,翻腾出水面,巨尾往水面一拍,跳起朝甲板上人咬来。
帅庆也是这时看清了龙鲨的样貌。身似鲨,头似龙,额头处一片金鳞覆盖,体阔比拟半只渔船。
众人见龙鲨向他们咬来,纷纷往甲板中心退。在看清龙鲨样貌后,都大惊失色,只有大副神色更显兴奋。
龙鲨咬空,再度跃起咬来,这一咬竟将甲板围栏咬掉一片。
船长惊叫:“完了,竟然是头快要化龙的龙鲨。”
“船长,快下命令,不杀了这头龙鲨,我们全都要死在这。”大副冲船长激喊。
船长精神恍惚,对大副的话置之不理,口中直念叨完了。
大副见状指挥众人说:“去个人把船长扶进船舱休息,剩下的人,跟我杀了这畜生。”
船长被扶进船舱里,剩下的人一脸惊恐的望着大副。
“愣着干什么?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动起来。”大副冲剩下船员怒喊。
船员们仍是一动不动。
龙鲨数次咬空,不再跃起,转而用身体撞起渔船来。渔船颠簸,众人齐跌倒在甲板上。
“大家不用怕,杀了这畜生,一辈子衣食无忧。一辈子不用再出海打渔了。”大副喊叫着,当先拿着一杆鱼枪,跑到甲板边。用尽力气朝撞击着船身的龙鲨投去,龙鲨被鱼枪刺中,发出吟亮的叫声。
可能是大副的行为鼓舞着丧失斗志的船员们,也许是大副的话起了作用。船员们络绎站起,纷纷举起鱼枪用力朝龙鲨投去。
老郑头望着这幕,摇头叹息:“造孽啊!当真是造孽啊!”
龙鲨在船员们的鱼枪攻势下不再撞船,而是向远处游遁,鲸枪上的绳索快速被扯下海里,然后绷直。渔船被龙鲨拉着,飞速在海面上行驶。
“扬帆,快扬帆。”大副急喊。
船帆升起,渔船行驶速度也减弱不少。
船员们一脸担心的看着绳索尽头的龙鲨。一位船员对大副说:“大副,要不我们放了吧!”
大副怒骂:“糊涂,这是头鲨王,一个头能卖十万金币,怎么能放?”
“就是因为是鲨王才要放啊!我们可不想就死在这。”另一位船员说。
大副环顾了众人一眼,说:“你们难道认为我们放了这畜生,这畜生就会放了我们吗?我们放了它,只怕它回头召集鲨群追过来,我们一样是死。”
船员们不说话,面带惊色。大副安慰众船员说:“放心吧!这畜生身上中了那么多枪,坚持不了多久的,明天它就跑不动了。到时我们杀了这畜生,不仅有钱拿,更不用怕这畜生召集群鲨实行报复了。”
老郑头和帅庆坐在甲板一角,听着大副的话老郑头嗤笑一声:“太天真了。”
“我倒觉得大副的话很有道理。”帅庆抛开对大副的成见,就事论事道。
老郑头摇了摇头,说:“你知道船长刚刚为什么那样子吗?”
帅庆摇头。
“传说,龙鲨有龙的血脉,快要化龙的龙鲨更是有了灵智,是龙鲨中的王。遇到龙鲨王一定不能捕杀,要放过。因为鲨王在临死之前会通知它的同伴为它报仇。”
“传说嘛!说不定是假的呢?船长就是因为这个吓破了胆?”
“不是。”老郑头缓缓说,“当年,船长还很小的时候,跟随他的父亲出海捕鱼。他的父亲,就是探索号上一任船长。当时的我,作为奴隶被贩卖至探索号上,做的,也是和你现在一样的事。
那时龙鲨还不像现在这般那么少见,渔船上的鲸枪也都还有三台。当时老船长在外海附近一次捕杀龙鲨时发现是头龙鲨王,老船长的欲望战胜了恐惧,没有理会传说,下令杀了那头龙鲨王,三柄鲸枪中一柄鲸枪射中了那龙鲨王的脑袋,龙鲨王当场死亡。
老船长立马下令全速返航,却还是当天晚上在内海附近被鲨群追上。船被鲨群撞毁,情急中我抱着船长跳下了海,我拼命的游,拼命的游,终究躲过一劫。除了我两所有人都死了,葬生鲨腹。所以船长刚才才会有如此表现。”
“这么说是你救了船长。可他为什么还这样对你?还有你当时没跑吗?”
“我当时就跑了,被官府抓住后,又被遣送回船长家。船长成年后,重操老船长的旧业,还把渔船也改成他父亲渔船的名字。船长念我恩情,让我不再捡鱼,让我进了伙房,也不许大家喊我奴隶。可自从船上换了个新大副,船长就变了。”
“怎么会被抓回去呢?”帅庆虽然知道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可跑了的话谁又会知道呢?
老郑头长叹一声:“只要那个奴字在,就永远都跑不掉。”
帅庆觉得老郑头太悲观了,只要想跑,怎么会跑不掉。
“什么奴字?”帅庆问。
老郑头疑惑的看了帅庆一眼,问:“你没有吗?”然后把上衣领口拉下来。帅庆看到,在老郑头的胸上方,有一个烙印上去的奴字。
帅庆当然没有。他摇摇头。
“真的吗?我看看。”老郑头神色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