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当初在地府见到的那些人。</p>
那些与她一样，或悲愤或悔恨或期待或茫然的，依旧等待着重新轮回的人。</p>
尽管知道，出生的时候，无法选择为男做女，无法选择家世背景；尽管知道长大之后，或会受制于地位与处境，遭受不公与打压；尽管知道到了迟暮之年，甚至无法确保一个安乐的晚景与满堂子孙的福祉。</p>
可那些人依旧如扑火飞蛾，满怀期待的等待着重新回到这世间。</p>
哪怕知道，最终无法避免命运的牢笼与桎梏。</p>
哪怕知道世事无常，最终的归途，依旧是尘归尘，土归土，一抔黄土埋身。</p>
但却依旧向往，依旧追逐。</p>
便如青玉，当初若是真的被牙子卖去青楼，那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p>
天歌不敢说当下在林府的处境如何，但至少胜过风尘火坑。</p>
所以相比于当初的沉默寡言，如今的青玉在以为天歌怀疑自己之后，会愿意解释，会主动争取，会想要挽回。</p>
这便是抗争，便是与命数的对峙。</p>
或许微小，但依旧是不甘被安排的挣扎。</p>
“是命数又如何？来自未来又如何？没有谁能完全主宰别人的人生，蚍蜉撼树或不自量力，但力齐亦可断金。茫然被动，才是最大的不值与辜负。”</p>
天歌深吸一口气，慢慢撑着椅子站起身来。</p>
人的命运，终究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p>
不管前面等待着的是什么，总要拼一拼，搏一搏，方不悔重走这一遭。</p>
灯烛在书房中摇曳，细致厚实的图册被一页又一页翻过，那些精巧到令人咋舌的图样设计，在仔细的观察与研读记忆中，烙印在翻看者的脑海之中。</p>
……</p>
许是决心下定，这几日的功夫，天歌除却三餐时间，基本不出书房门，就连褚流都有些好奇的来书房寻她。</p>
直到见她在纸上默写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画些不怎么能看懂的歪绕符号之后，只能无奈退了出去，重新去管教那些猴孩子。</p>
停下最后一笔，天歌将图册翻开，与原图中的一些细节挨个儿做对比。</p>
这几日来，她几乎把毕生所有的记性和努力都放在了图册记忆上。</p>
许是当初白折放水，重活一世后，她的体力与记忆比之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倍，单在记东西这件事上，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p>
但是为着保险起见，她还是在看过图册之后，凭借着记忆中的印象，以更为简单却明了的方式将各个建筑的关卡与破解之道结合着默了出来，然后再与原图对比，看哪里有不对的地方，重新纠正记忆。</p>
整整三十四幅大开图纸，凝聚着从北地到南地，从大金到大周诸多贵人宅邸的设计图，在这两日之内，终于全部烙印入天歌脑际。</p>
重新复查完一遍之后，确保再没有一处疏漏，天歌终于抬起头对着外面传唤：</p>
“来人！去拿火盆来！”</p>
几日不曾说话，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过大的精力消耗，也让她的面色颇显苍白。</p>
书桌一侧，是已经堆成大堆的用过的草纸。</p>
……</p>
夏风微热，煽动着盆里的火苗。</p>
清风院上空，徐徐烟雾连带着些许纸张焚烧过的灰屑，袅袅飘入墨色苍穹。</p>
院子里，天歌将手边篓子里的废纸一把一把丢进火盆，看着纸张蜷曲，变色，最终化作灰烬。</p>
废纸烧的很快，一片一片，转瞬便到了剩下的那个锦盒。</p>
见天歌伸手拆开锦盒，连带着上好的丝绒一并随手丢进火盆，一直安静侍立在旁的青玉不由惊呼一声。</p>
“怎么？”</p>
天歌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去。</p>
青玉带着几分为难，指着天歌手中的锦盒：“公子……那是上好的绒丝锦，红玉说外面一匹至少值三百两银子……公子连这也要一并烧了吗？”</p>
天歌先前烧的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要烧，青玉不懂，在主子没有提说的情况下，也没有主动去打探的意思。</p>
可是眼前这东西，饶是她没有在天衣阁做事，却也认得清楚。</p>
这样贵重的东西，就这般轻易拆卸烧毁，看着就心疼。</p>
听完青玉这话，天歌想了想，道：</p>
“不用心疼，赶明儿让红玉从铺子里拿上几匹，给你们几个正好做件秋装替换。”</p>
说着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再次没有丝毫犹豫的撕扯丢烧起来。</p>
锦盒撕成的碎片在火盆里撕拉撕拉地燃烧蜷曲，化作袅袅黑烟。</p>
青玉闻言一愣，连忙道：“公子误会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p>
“不碍事，本也到了该给你们备秋装的时候了。”天歌说这话的时候，手动的动作半分没有停，“对了，你去看看校场那边忙完了没，若是结束了，便喊褚流来见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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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心疼的看了火盆一眼，最终带着几分无奈出了院子。</p>
转眼间的功夫，锦盒已经烧尽，只剩下手中无字封皮的图册。</p>
天歌翻开一页，看着上面描绘工整精细，设计精美构图严谨的阁楼宅院，微一狠心，将那一页撕扯下来。</p>
火舌很快舔舐上纸面，那精巧的阁楼在火苗的吞噬下，很快化作暗色纹路，然后在火焰之风的吹动下或散向四周，或飘上天空。</p>
一页又一页，曾经耗费了无数心血绘就的细致入微的设计构图，在小小的火盆前，就这般轻而易举的作飞灰散。</p>
褚流来到清风院的时候，天歌手中最后一页图纸正在燃烧，等褚流人到跟前，只剩满盆的灰烬。</p>
拍了拍手，天歌慢慢站起身来：</p>
“后日给那些小子暂休一日，你随我去一趟揽金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