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迎勤颓丧着从御书房离开，另有一人则匆匆从外进来。</p>
周帝先前因为银子之事而引起的余怒仍在，所以此刻见到宋辰时也没有什么好声气：</p>
“宋卿有何事？”</p>
尽管听出周帝话里的不耐，但宋辰时却并未在意，只行了一礼，答话：</p>
“微臣想向陛下奏请调用西山军。”</p>
周帝闻言皱了眉头，连按着眉心的手也顿住了：</p>
“朕先前不是说必要的时候，可由你调用西山军人手么？这样的小事就不要再来问朕了。你现在是抗灾赈灾之事的总统筹，若是事事无有巨细都要来问朕，那朕还要你做什么？”</p>
周帝显然已经临近暴走的边缘。</p>
然而宋辰时略一沉吟，还是开口道：</p>
“微臣需要调动的人马，逾越千人。”</p>
一听这话，旁边的周恒倒吸一口凉气。</p>
周帝原本闭着的眼睛也陡然睁开。</p>
御书房内陷入死寂。</p>
“你说什么？”</p>
半晌沉默之后，周帝迟疑开口，似是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p>
宋辰时于是又说了一遍。</p>
这次周帝听清楚了。</p>
看来他方才耳朵没有出问题。</p>
可宋辰时这家伙的胆子怕是出问题了。</p>
“朕让你必要时刻调动西山军人手，你知道什么时候是必要时候吗？”</p>
周帝从坐榻上起身，一步步向宋辰时走来。</p>
“大灾一出必有乱民，必有不轨之徒趁机滋事，朕是让你在这些乱民和不贵之辈滋事之时维系我大周安稳的，不是真让你去带兵打仗的！”</p>
“维稳震慑，需要千余人？！”</p>
周帝觉得宋辰时在逗自己。</p>
他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当初他领兵抵抗大金敌军的时候，宋辰时还是个无名小卒。</p>
真当他对调兵之事一点也不了解吗？</p>
“西山军的人手你可以调动，但最多不过三百。”</p>
话到最后，周帝一锤定音，给出所谓的“必要时可调动西山军人手”这一说法中最大的人数限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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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周帝对自己调兵的原因产生误会，宋辰时不由出言解释：</p>
“微臣申请调兵千人，非是为了防设镇压流民或变乱，而是为了铲雪清道。”</p>
“眼下是落雪的第二日，上都城中纵有民宅受损，所幸并不严重，在大雪再降之前，可以及时防御加固，免受灾害。”</p>
“但是上都周边三府和西南十府却不一样了。如今这些地方已成灾区，百姓或有年节屯粮，但寒冻之下怕是撑不太久，所以当务之急，是在百姓存粮消耗完之前，在更多人因为天寒冻死之前，及时疏通从上都到十府之间的道路，以便抗灾物资和各府灾情消息可及时送达。”</p>
“如今大雪未停，若不趁着现在落雪还未凝冰之时及时铲除清道，越往后怕是越难疏通。”</p>
“且不说上都这边无法在短时间内凑齐十府百姓所需物资，需要从其他未受灾的地方调请。便是可以凑齐，若是官道不通，这些物资怕也无法及时送达十府，最终还是无济于事。”</p>
“所以臣恳请陛下，准允微臣所奏。”</p>
事实上，要铲除数千里的官道落雪，千余人完全不够。</p>
但是宋辰时到底为官多年，也知周帝对武将的忌讳，所以并不敢多要人。</p>
如今西南七府官道不通，灾情的消息还是罗刹司暗桩送来，因此疏通官道之事已经刻不容缓。</p>
所以他只能麻烦罗刹司传信给西南七府府军大将，调动各府府军从两头铲雪疏通官道。</p>
至于上都至临近三府的官道，同样是两头疏通，但因为上都去往这三府是三条不同的官道，所以这一千人分作三队，每一队三百三十人，分作三班，每一班一百一十人轮休开挖。</p>
所以这一千人的数字，乍一听很多，其实已经是压缩到不能再少。</p>
毕竟还没有将后勤保障之类的人算在里头。</p>
然而，这样清晰明了的计算摆在面前，周帝却仍旧不肯松口。</p>
“朕也知道疏通道路很重要，但一千人着实太多。”</p>
“既然是两头挖，宋卿不妨传朕旨意，让宁城、平豫、松阳三府多派些人手。”</p>
宋辰时闻言，紧皱眉头，再次跪请：</p>
“三府已成灾，府军大将必然需要留足人手在府城，防止有人借机滋事。相较各地府兵，上都尚未受太大影响，自然可以出更多的人手。”</p>
“届时上都至三府官道疏通，必可救三府于危难，到时候可撤回西山军，直接征用三府人手疏通七府，这是最稳妥也最便捷的方式。”</p>
然而周帝闻言却是冷哼一声：</p>
“你的意思，真朕阻拦你便是不稳妥不便捷，影响你的抗灾安排了？”</p>
宋辰时忙不迭开口：</p>
“微臣不敢！”</p>
“不敢就好。”</p>
说完这话，发现自己这会儿好似有些过分紧张，周帝不由以拳掩唇咳了一声，适当在震慑之后做出让步：</p>
“西山军的人手最多调动三百，剩下的人手，只要不调用军中人马，随你调用多少。”</p>
听到这里，宋辰时不由苦笑领命。</p>
他明白，这已经是陛下能给出的最大退让。</p>
可是若不调用西山军人手，其他人又能有什么用呢？</p>
西山军是他自己带出来的，最是踏实勤恳，而且最重要的，是绝对服从。</p>
只要这些有着钢铁意志的人，那么莫说天上下雪，就是下刀子，他也敢保证手底下这些人能一往无前，绝无退缩。</p>
反观其他人，京畿卫养尊处优，御林军更是娇贵，如何能受得了这份苦？</p>
哦对，他差点忘了，便是京畿卫和御林军，也算是军中人马。</p>
也是不能用的。</p>
那么还有谁能用？</p>
各府府兵？</p>
这就是笑话了。</p>
太尉府的五十府兵或可一用，可其他府邸且不说能不能借到，就是借到之后能不能用，还是问题。</p>
空有满腹锦囊计，却无人可施宏图。</p>
宋辰时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无力。</p>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御书房，又怎么从宫中走出来的。</p>
待他回过神，人已经在宫道的尽头。</p>
天上的阴云越发低沉了，红墙碧瓦飞甍的皇宫就在他身后，可他的身前，却是空落落的街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