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永宁,葬于谯明。这是东夷人口口相传了近百年的人生理想。
世事变迁,永宁城虽然改作了长安。谯明山却依然保持着原名,巍然伫立在甘泉郊外,何罗川边。
谯明山作为亡灵之国,它的兴盛还是源于东夷第一权贵——甘泉鸿家。
谯明山南麓,山势恢弘壮丽,形若龙盘虎踞,又有林深木茂。百年前,尚是典军校尉的天弘靖王,欲行军河北逢迎天子,路过谯明山,见此形胜,正是龙兴之地,定为吉壤。
此后,谯明山就成了鸿家的祖坟所在,除了执意为天子守边的鸿烈,历代靖王均埋骨于此,而鸿家的家臣们无论在朝里做到多大的官,最后也都会归葬到谯明山靖王陵边以表忠心,经百年沧桑,山间早已星罗棋布着王侯将相们的坟茔。
百姓们不能与王侯有一样的活法,只好学学他们的死法,也都埋在谯明山余脉,希望借这里的风水龙气旺一旺子孙。
但是无论官民,都不会把坟墓修在谯明山北麓。
一则北麓背阴,山形奇诡,风水不如南麓。二则山脚下另有毒物猛兽作怪,让人不敢靠近。
谯明山北麓紧邻何罗川,川水寒凉湍急,内有何罗鱼,头生肉瘤,其音如吠犬,鱼鳞有毒,人触之则染热疮,不出七日而亡。又有猪婆土龙,丑陋凶恶,时常滋扰乡里,偷吃牲畜,甚而袭击妇孺。因此北麓即使水草丰茂,亦无有人居。
嘉平九年,真宗凤鸾驾临甘泉,得知这种情形,深为痛惜,令靖王鸿烈治理。靖王倾海陵府库之资,于北麓截流筑堤,形成悬湖,将毒鱼土龙困于其中,人称锁龙潭。又在锁龙潭周围种植荆棘毒草,修建暗堡,加派重兵把守,终于防住了肆虐的土龙。
当然,这只是流传于民间的版本。景朝核心世家的贵人官员们都知道,谯明山北麓之所以这样戒备森严,是因为它是东夷最恐怖神秘的一座诏狱,关押着帝国南疆的重刑囚徒。
“朕想问卿借一块土地,存寄那些要祸害江山的大逆。谯明山就很好。有历代靖王的忠魂镇守,才能吓住凶顽。”这是真宗凤鸾对鸿烈亲自下达的口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最大的地主开了口,土豪靖王也只好领命。
在临水的北麓山崖上,本来就凿山修成了许多洞窟悬宫,本是为王陵所备用。自鸿烈筑堤后,何罗川水位上升。山崖成了半岛,这些地宫就被改建做紧邻水面的天然石堡。
诏狱重犯被关押在石堡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静候天子的裁夺。
自此谯明山南北不通,南边的王侯谷长眠着的功臣将相,北边的锁龙潭则居住着十恶罪人。当然,如果达官贵人们能保证一辈子不到北山,大概就能安安稳稳被埋进南山了。北山的囚犯是不会有坟墓的,因为一旦进了锁龙潭,就注定了他们尸骨无存的命运。
所以说,生于永宁,葬于谯明。真是最高的人生理想。
幽蓝月色映照着锁龙潭。水波浩荡,涵淡澎湃,看不到边际。不尽的水声,加上偶尔传来的犬吠狼嚎一般的何罗鱼震鳍声,让趴在窗口观望的石悦毛骨悚然。
“这里不是连着大海吧?”石悦喃喃说出了自己的错觉,踮着脚,把一只手尽力往只有双拳大的窗口伸去。
“你要是再往外伸,猪婆龙就有吃食了。”身后一个男人悠悠开口。
石悦慌忙缩手回过头,对上男人犀利的鹰眼。
男人没有起来,照样躺在青石砖上,指一指自己的脸:“看到没?这块疤就是猪婆龙弄的。当心它窜出来,也给你那小脸蛋子上来一记。”
石悦看见他左脸上可怕的伤疤,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很不争气地软了腿。最后体如筛糠,爬回了窗下自己的位置。
男人见他这副德性,不由坏笑:“你放心吧。猪婆龙根本就不会飞。再说了……哪怕是一条蛟龙,进了锁龙潭,也会被彻底泡烂。你这软趴趴的小白脸大概算是锁龙潭里最拎不上台面的一个了。”
男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石悦听到狱友这样嘲笑自己,便乖乖躺好了,演出一副惯常的楚楚可怜:“九爷,我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