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这么爱他,这么信任他。
可他却要让她失望了。
婢女们很有眼色地退下,关上门,把寝阁留给他们二人。
翌日一早,简单地用过朝食,姜莹重新换了身衣裙,坐在黄花梨木条案前,身后华贵的层叠衣裙迤逦曳地,莹白素手拿着细细的金香匙,坐在敞开的轩窗下调香。
清幽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分明调的是静心香,姜莹心里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只因她昨天夜里做梦,梦见了很多年前的沈右安。
那时候她费尽辛苦地逃出翠楼,慌不择路之下,逃进了沈右安家里。
沈母重病在床,临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可沈右安家境贫寒,他平日里不是读书,就是赚银子给母亲买药,从未和女子接触过,一时间也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时,姜莹出现了。
他们一个需要妻子来了却母亲心愿,一个无处可去,急需安身躲避之所。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拜堂迎亲,只是手拉着手在长辈床前磕了头,两人就这么将就着做了少年夫妻。
从那以后,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
哪怕知道她出身不干净,收留她会徒惹麻烦,沈右安也没想过让她离开。
可是后来,姜莹偶然结识了来江南游学的裴策,见识到了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优渥生活。
吃的是海味山珍,穿的是绫罗绸缎,就连出行乘坐的马车都装饰华丽,铺着厚厚的软衾,走颠簸的路也不会硌到。暑天有冰鉴,冬日有炭盆,马车内壁还有装着糕点瓜果的暗格。
那天回来以后,姜莹躺在冷硬的床板上,一夜辗转难眠,渐渐起了别样心思……
姜莹唇间溢出一声轻叹,放下细金匙,忽然就没了调香的兴致。
她找借口支开身边的大丫鬟,叫来了书香。
“夫人有何吩咐?”
姜莹望向窗牖外花团锦簇的庭院,纤白的手指搭在案几上,来回摩挲着温热的青釉茶盏,“你去打探打探,昨日来参加宴会的青年才俊,除了那位沈大人以外,还有哪家未婚配的公子不错。”
在盛安朝,妾室私自出逃是大罪,姜莹必须找个新的倚靠,才能顺利离开国公府。
本来她听了世家小姐们的话,想找那位沈大人另攀高枝,谁能想到,那位极得天子宠信的沈大人,居然是被她背叛抛弃过的贫寒秀才。
这些年,他恐怕对她恨之入骨,怎么可能愿意帮她?
大约过了三日,书香递来消息,说打探到宁远侯府的公子性情温润,才貌俱佳,并且尚未娶亲,平日下值后喜欢去飞仙楼用膳。
待晚上裴策从外面回来,姜莹说想去街上逛逛,求他恩准出府。
可能是出于愧疚,裴策并未阻拦,还让账房拨给她许多银两。
第二日,姜莹带着时香和几个小厮,如愿出了国公府。
姜莹先去首饰铺子随便挑了副金累丝红宝石头面,又买了几件时兴的锦丝罗裙,逛得差不多了,便去盛京城最大的酒楼——飞仙楼休息。
上到二楼,提前订好的雅间门外,姜莹清声道:“我进去小憩一会儿,你们守在门外,不要进来打扰。”
“是。”
姜莹独自走进雅间,却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
沈右安与同僚一同来飞仙楼,走到木廊拐角,凑巧看到姜莹走进雅间的背影。
虽说她戴着白色幕篱,遮住了面容,可沈右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视线微凝。
她一个人出来吃饭?
“沈大人?您想在哪个雅间入座?”同僚恭敬问道。
沈右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随手指了个房间。
正好在姜莹订的雅间对面,可以将她这边的情形尽数收进眼底。
一行人落座后,沈右安没让人关门,隔着薄薄的绢丝屏风,还有顶上垂落的灯笼流苏,能隐约瞧见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影。
过去一炷香的功夫,他看到伙计殷勤地引着一位公子上楼,走进了——姜莹隔壁的雅室。
沈右安眼眸微微眯起,将白瓷茶盏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如果他没有看错,刚才那人,是宁远侯府的人。
鲜少有人知道,楼内有些雅间另有乾坤,相隔的房间墙壁连通,是可以打开通过的。
这样可以方便达官贵人们说些见不得人的话,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姜莹将侯府公子引到此处,是想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又想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右安瞳仁黑沉,顿时没了胃口。
同僚见他心情不虞,没人敢多问触霉头,彼此交谈的声音都弱了些。
等菜都上齐,这位沈大人倏然起身,冷冷留下一句:“诸位大人慢用。”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