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娃娃鼻青脸肿,哭了半天又过来谢,我说这日头都要把人晒晕,你有精神还不如好好歇着呢。”
“就这样排队,从中午到晚上,又从晚上到半夜。排队的人开始站着,后来蹲着、坐着,然后就躺在地上。那地上又是泥又是水,谁也没管,再俊的女娃娃,都跟我一样,浑身又脏又臭,抱着腿,弓着身子就在地上一躺。我可不敢睡,就那么坐在地上,搂着包包。女娃娃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后头实在困得不行,趴我腿上睡,半夜里我迷糊了一会儿,她就钻进我怀里了。”
有点香艳的故事,原本室内的人肯定要取笑老金。但是现在每个人都被老金的描绘吸引住了,他们跟随着老金的视线,观察着、思考着、感受着当年股市涌动的无穷力量对于中国百姓的冲击,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静静等着老金。
老金喝了一口茶,吐出一口气,“女娃娃是外地来深圳上学的大学生,刚毕业,攒了四千多块钱,就想碰运气。睡到半夜,突然人堆中一个女子高声尖叫起来:我滴钱,我滴钱不见了!”
“一嗓子惊动了整个广场滴人。那女子离我有百十米远,刚刚叫了几声,广场上搭地探照灯‘唰’地就射过去了,我就亲眼看到她一下子就躺倒在地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哭,我滴钱,我滴钱……我滴钱呀!”
“警察把她带走,又带走了她前后七八个人,任他们骂,终是带走了。广场上的人也再也睡不着了,带钱的都在检查自己的包包,没带钱的也在查自己的身份证啥地。我和那女娃娃都在翻,她见我带了那么多钱,就问我是不是来买认购证。我说你傻呢?我来不买认购证,凭啥来这排队?她就问我,那你有深圳户口没有?没深圳户口本,不给买。我当时就傻眼了!我哪里知道还有这道道?问了边上几个人,都这样说,还说外地来的,都是找亲戚朋友,借他们的户口本来买。”
“我一听这话,差点就晕过去。那女娃娃好心,她说大哥,你信我不?你要信我,就用我的户口本买,顺便把我的四千块钱加上,买中了,我们等股票上市就分。买不中,啥就不说了。女娃娃还把她户口本给我看,原来她姓赵,叫赵金铃。”
“我思前想后,也只能相信小赵。现在想起来,幸亏认识了这个女娃娃,要不然,我现在还只是倒腾小生意的混混。”
“那一天,特别奇怪,白天天气热得受不了,到了快天亮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还好雨不大,一丝丝的,舒服。不过下久了,地上全湿透了,睡在地上可就遭罪了。我就把我地包包放在地上,屁股坐上去,腿伸长长的,实在也没办法,小赵就坐在我鞋上,从她滴包里掏出一只塑料袋,撕开一人一半,就那么顶在脑袋上。”
“她问我,你饿吗?我说,我不饿。然后两个人都不困了,开始摆龙门阵。我就看见女娃娃前面那个老头,坐在小马扎上哀声叹气,一会儿拿出手表,用手电照一下,一会又照一下。我就想问他,后来也没问。过了一会儿,他伸过头来问我能不能帮他占位子,我说成。他脸色有点青,当时也不知道乍回事,他笑了笑说谢谢,然后撑着膝盖就要站起来,站了几下没站起来,我就起来扶他站起来。他起来后晃了晃,过了一会儿就说,我老伴儿该来了,我得去买早点。”
老金吸了口烟,手指一抖,一截长长的烟灰就掉下来了,“他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我发觉他脸上雨水好多,哪里知道其实是他的汗水!他背过身,慢慢往人堆外挤,挤着挤着,腿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室内空气有点沉闷,老金觉得有点不好意,略过这个话题,继续扯。
“早上天亮了,雨也停了。小赵买早点,我给她占位子。吃过早点又分头上厕所,磨磨蹭蹭等日头晒人了,前面就突然乱了起来,有人拼命地叫:卖了卖了,开始卖了!然后所有人都向前涌,警察急得冲过来用警棍直接抽,一边抽一边叫:都不许挤,谁挤就抓谁!他们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挤死人!”
“排队到了小赵面前,她回头看我一眼,我点了点头。没到五分钟,她就拿到了认购证兑换券。其实当时只要能排上队,走到窗口前,认购证兑换券是很容易拿到滴,这次大概是三分之一,以前在上海,听说有超过二分之一。”
“当时我俩就激动得大叫起来,两人抱在一起又跳又蹦。小赵还哭了,两人翻来覆去看认购证兑换券,恨不得当宝贝含在嘴里。边上好多没有申请成功的,当时就蹲在地上大哭。”
老金在深圳住了一个星期,认购的股票一上市他就抛售,几乎是一瞬间,他的4万块钱就变成了40万,而赵金铃的4千块钱也变成了4万。老金是典型的见好就收、小富即安的股民,不贪大便宜的特点,使得他即使在股灾中也没有受损过大。他的财产从1990年最高的近200万缩水三分之二,比起来缩水九成以上的股民,他还算是相当幸运的。
一屋子人听完了老金的故事,感慨万千,唏嘘不已。陆南在前世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听起来不仅感到新鲜,也有点心有戚戚。
股票啊股票,你倒底是点金石,还是丧门星?陆南知道,一直到九四年,股市都动荡不安,大多股民在腥风血雨失去了最后一个铜板。陆南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机器时间,正好一点半。
股市,开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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