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张残一直生活在生死的边缘。边关的冲突一直不断,面对金国的精兵突袭时,没有人知道自己下一刻是生是死。当无数的刀枪剑戟袭来的时候,除了“活下去”,根本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念头。而为了活下去,只能不顾一切地去杀人。甚至金国的妇孺老朽,张残动起手来也绝不留情。慢慢地,张残发现自己的性格变得很冷,有那么一段时间,张残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冷血之人。
人说近乡情怯。
张残父母早亡,还是婴儿期间便由泰山派收养,可以说泰山派就是自己的家。重新登上泰山的时候,张残的心情本来就有些波动,眼下这一刻,看见犹如自己生父般的太来子数日内即将驾鹤西去,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言由衷出地跪倒在地:“师尊!”
随着张残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哽咽,太来子满脸的皱纹和眼中那些许隐忧似乎这一刻完全舒展开来,他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宽慰,脸上挂起了安于天命的微笑,指了指座椅,柔声道:“坐!”
不过张残坐下的时候,刚才的失态也随之不见,又重新变成了战场硬汉,不为任何情感所动。
太来子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柔声道:“历朝历代,更迭变换。不外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是天命,也是气数。影响这些变幻莫测的,其实仍然是人。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张残忍不住略带诧异地说:“因果报应,似乎是佛家的学说。”
太来子点头道:“每一种学说,都有其独到之处。只有摒弃成见,融合贯通,才能做到刚柔并济,不至于偏隘于一叶,也更能开阔人的眼界。”
张残点头道:“师尊教训的是!”
太来子又道:“诸朝历代,一直都受到塞外民族的虎视眈眈。无论汉高唐宗,国力如何昌盛,都未能完全免去此灾祸。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一时间的和平,也只是下一刻干戈的引子。”
张残不假思索地说:“师尊多虑了!塞外民族野蛮无情,却一直不自量力妄图谋我中原大好河山。不过每每到了生死攸关之际,汉族人民便会齐心协力,粉碎任何蛮夷的痴心妄想!遥想当年,即便五胡乱华,汉族人口不足百万,仍有千古一帝冉闵力挽狂澜,扶大厦倾危。事实证明,中原的山河,只能够中原人做主,异族休想逞威!”
太来子叹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残,缓缓地说:“一座绵延千里的长城,将中原与塞外隔绝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城内的人叫做中原,城外的人叫做蛮夷。事实上,无论汉族或者异族,血脉皆来源于炎黄。无论汉族或者异族,亦都有卓绝一时的英雄豪杰,也都有碌碌无为的芸芸众生。蝼蚁尚且苟活,只有尊重生命,敬畏生命,方能站在世界的顶峰。”
张残看着太来子关切自己的眼神,终于有些明白了。看上去太来子想说众生平等,实则是担心自己不懂得尊重生命滥杀无辜。如果杀伐之心太重,却无足够的心神修为支撑,难免将来有一天会走火入魔,变成杀人机器。张残有心想说几句假话宽慰他,然则一开口终于还是不以为然地说:“话虽如此,但是我从军三年,见多了中原儿女被异族野蛮杀害的例子。每一具冰冷的尸体,都在控诉着异族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声泪俱下!”
太来子微笑道:“然则这是为何呢?”
张残愣了一下,细细一想,言不由衷地说:“塞外蛮夷,茹毛饮血,任何残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家常便饭般寻常。”
太来子笑了笑道:“汉族和其余民族之间的仇恨究竟如何开始的,现在已经是一笔糊涂账了。但是所有的所有,不外乎当权者的贪欲与妄念。每当一个当权者目睹自己强大起来以后,会变得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因此开疆扩土,便不由自主地变成一个心魔,并任其驱使。然而每一个普通人,都有故土情节。当有一群不讲道理、只为征服的人来犯我时,揭竿而起自然不在话下。彼此之间,你来我往,仇恨越结越深,到现在,几乎不共戴天,不同日月。”
张残点头应是,回想起自己无数战友死在金国精兵的手下,不由闪过一丝杀气,冷冷地说:“确是不共戴天!也只有鲜血,方能洗去这份仇怨。”
太来子摇了摇头,说道:“张将军数年不见,身上戾气太重。贫道之所以老生常谈,长篇阔论,正是希望张将军能正视我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仇恨的由来。以战止战,绝非以杀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