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洁莉特觉得罗特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虽然她跟着他,主要目的是因为对灰衣人的好奇,不过若不是觉得罗特本人也很有意思的话,她自然也没有必要让罗特知道自己在跟着。
当然,觉得罗特有趣的原因不会是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且不说莉洁莉特觉得这份一见钟情其实已经快被自己后续的表现给糟蹋光了,历史上对她的外貌产生兴趣的雄性也并不罕见。
真正让莉洁莉特想要与罗特进行交流的,是他那比起短生种更像长生种的思维,她曾好奇这种思维到底是如何养成的,而结合之前罗特所思所想,这很可能就是由于他在缺乏共感能力的同时却仍然没有放弃感情,保留了一定情感的同时,他那种试图去以思考来理解人类感情的态度往往是在长生种上才能看到的。
罗特感情上的空洞应该与他到现在为止的变强之路类似,都不是某个单一原因造成的,灰衣人造成的灵魂缺失以及崎岖的成长历程大概都有关系吧。
能够这么快弄明白还多亏了罗特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这一点,莉洁莉特觉得这应该是因为在之前的梦境中罗特以临时产生的人格这个形式体验了太多的死亡实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虽然没有面临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精神上还是难免会受其影响。
这么一个不会因为共感而随波逐流的局外人,偏偏因为遇上了一个好徒弟而产生了原本不该拥有的影响力,莉洁莉特觉得自己再次选择沉睡的那一天或许又被推迟了。
罗特对于慈恩会十分在意,因为对他而言这个组织是在约尔的名声传开后才突然出现的,以救济之名而来的锦上添花者。
威尔斯福长老为村子制定新的规矩以及为了村子的发展与都城方面交涉之时,有一些东西并不能完全靠手中之剑解决,最后总是要落到文字之上。
作为不那么正当的村里领导者,威尔斯福所幸自己识字,免去了被原本村中掌权的人的制约的可能性,不过可能是因为对外的时候精神总是紧绷,回家之后威尔斯福总会变得格外松懈。
说是松懈,倒也不是说会露出给外人可乘的破绽,只是为了庇护罗特母子,威尔斯福把他们留在自己家中过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为了避免罗特的母亲误会(外人怎么说这是没法管的),威尔斯福在那段时间面对罗特他们时总是十分谨慎甚至拘谨,生怕刺激到已经很脆弱的罗特母亲。
也因此罗特就找到了许多机会偷看威尔斯福所整理记录的村中资产有关的文件,他也不是很能说清自己当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令他对许多事有了更多的了解,之后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夫。
在村庄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在记录上看到过来自都城的支援,来自某些贵族以个人名义进行的边境援助,也确实有慈恩会的身影。
但其比例用不高来形容都不算恰当。
村中其他村民,无论对自己人如何严苛,在面对这些来自都城,内地贵族和各种组织的援助时都是心存感激的,至于具体到某个人到底援助了多少,对那些面都没见过的援助者村民也很难一一记住,活下去都很艰辛的村民们哪有精力分辨谁更值得感谢。
罗特对于自己不能老老实实地感到感激其实是心存自卑与内疚的,他对于斯普瑞普村的村民们心存意见他觉得是很自然的,就像村民们对他们母子有意见也很自然一样。
但对好心的帮助者们不能第一时间觉得感恩,这令他产生了一定的自我厌恶——可惜这份感情在得到《耕余闲练》,遭遇了灰衣人之后好像就凭空消失了,或者说被破坏了一般。
在准备【秦汉游商罗特】这个假身份的过程中,可能是出于某种执念罗特探寻过其他边境村庄接受内地援助的情况,他发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规律。
得到最多援助的,往往不是最需要援助的人,而是最有机会活下去的村子。
那些其实只是日子稍苦,但并没有像斯普瑞普村那样遇到灭村的危机的村庄,获得的援助之多超出了罗特的想象,他们的村子里也经常会有一些内地而来的人出现,而且那些村庄的村民们在面对【秦汉游商罗特】的询问时也表现得很习惯,回答的十分娴熟,对援助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连援助的具体数目都是信手拈来,其中占大头的正是一个叫慈恩会的组织。
罗特在某地的酒馆假扮认识【秦汉游商罗特】的酒鬼闹事时,也见到过一些内地而来的志愿者,他们往往是贵族或者商人的子女,没有参军也没有选择成为冒险者,只是以志愿者的形式来边境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这里就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有一些人会给他们分发一种白色打底,上面有着红色的交叉图形的罩衣,罗特以酒友的身份问过一个志愿者,他们都是同一个组织的人么?
但志愿者却回答说,自己这一伙人各有各的来历,只是因为目的相同所以才刚好凑到了一起,但在边境鱼龙混杂难以辨别身份,所以有人就出主意给我们搞来了这种罩衣,也好把我们和冒险者区分开。
罗特今天才从霍姆斯那里知道,这种标识原来代表着慈恩会。
真奇怪,这样一来,那些各自来历不同的志愿者们的所作所为,岂不是都算到慈恩会头上了?
这令他有些难以理解。
而最令罗特难以理解的,是当约尔闯出了名堂后,村子突然就接受了很多来自慈恩会的援助,在这个当时已经快要摆脱,现在则更是已经摆脱边境身份的村庄中,忽然出现了许多的慈恩会的身影,他们挨家挨户地送上援助之时,嘴里总是不住地念叨着:“这是来自慈恩会的帮助,辛苦你们了。”这一类的话语。
村民们当然很高兴,罗特发现他们渐渐地变得和那些得到过慈恩会很多援助的,其实本来也已经开始过上好日子的村庄的村民一样了。
可惜罗特做不到和他们的快乐共鸣,他只觉得要是当初也能有这样的援助,自己的父亲或许也不会走上背叛的道路。
这份援助在都城的大人物跑来找罗特,然后对《耕余闲练》大肆批评了一番后便停止了。
罗特本觉得这应该是因为斯普瑞普村已经可以自力更生,不再需要帮助了。
但村民对罗特的看法似乎从那时起就更加地恶化了一点。
直到约尔的名声越变越大,大到罗特这个师傅本人是怎么样的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村民才开始感到后怕。
罗特都理解。
他只是不能接受。
在离开村庄成为冒险者后,罗特一再地被卷进各种原本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严重的意外中,已经快要忘掉离村之前的某些想法了,但此时此刻,那些过去都回来了。
他原以为那是心头的麻雀,风平浪静时叽叽喳喳,一旦出了什么大事就自然会一哄而散,现在却发现它们是候鸟,便是因为环境的变化而远行,却总是会回到原有的地方,认得熟悉的人。
罗特想搞明白这慈恩会是怎么回事。
能够读心的霍姆斯自然是做此事最为方便的,但他没有要利用霍姆斯的意思,他只是对于自己这引发祸患的体质有了切实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