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头,又去背书挖运河?”
“这段皇帝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你还管他干啥?”
“听说那段霸秦开这长酆渠是用来扔胡都山一战的死人的,昏君一个,别人都跑了你咋还这么当真。”
“陶老今天先别出城了,这些日子都传开了,那位江南王要来七娑河州城,朱大人亲自出城迎接,严禁百姓出城,防止有人趁机闹事。”
“这何知猎还真能挡着咱们出城不行?”
“这两个多月来,江南士族多数宣布割义云家,谁还不想要脑袋?刀在谁手上还不知道?”
“那不是还有个梓郑没动静呢吗?我就不信午燕南平江南边境十八万大军是摆设。”
“北朝那五十一万大军也不是摆设,而且咱江南七个大郡账面上也有二十万军头饷,云皇帝不敢放弃剑南西川的。”
“这朱家屁股还真是万人操,先降南平,再投降午燕,现在投降何知猎,过几天没准还能投降北朝。”
“不见得,没看见那楚檀忠被何知猎送白绫吊死了吗?”
“午燕不来更好,要不然南北朝就得在江南大打一场,你看现在何知猎一起来,北朝撤兵了,估计是想让何知猎拖住午燕东路军,可那云家也不是傻子,这就好玩了。”
“瞧你们说的像真的似的,要真那样还不如让你们当那狗头军师,老陶头,听咱的,别出城了,今天那何知猎真的要来咱这城,何知猎你知道吧?我就不信现在这天下还有不知道这名字的,都说是江南王了。”
老人布衣出行,看见旁边读书人评论天下就笑呵呵地点头,众人自讨了个没趣,自行散去。
那处没有水的运河就躺在在如今这城外十几里处,挖通之后,龙江水可沿着这条水道灌注半个南平国,三十年前南平皇帝段霸秦雄心万丈,指着这条水道对他们河州水卒说——这条河就是南平的百姓生运,但是世事无常谁又能猜到仅仅几个月后韩长岁似乎兵仙一般灭了南平,河州军长官王素在投降午燕,不可一世的河州水师一夜成空,连着那曾在龙江上耀武扬威的千艘战船都化为梦里狼烟。
但老人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被分配到这里修运河,没有惨遭鲛人伏波。
如昨天一样,老陶头先要去祭拜那冢枯坟,那里面埋着他的上司,一个姓赵的龙虎道士,三十年前这位河祭监大人带着他们修了十年运河,最后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那个大人,经常跟他们一起光着膀子挖土,还总是喜欢骂手下是偷懒的龟孙子,他手下的人私底下常说他多半是没被人骂过龟孙子,等他下辈子最好每个人都骂他一句龟孙子,这位大人就明白了。
那个大人,三十年前兴冲冲地跑来南平见到了皇帝,说自己想在这干下了,南平皇帝派他修长酆渠,他有本事,从龙虎拐来不少呆头鹅师弟当苦力,在南平亡后干了十年,谁都不知道这道士图的是什么,赏赐?可是南平都亡国了,你要什么赏赐?
那个大人,曾是修运河老卒最后的腰杆,二十年前那一天,一个俏女娃背着他的尸体扔到正在修河的河卒们中间,面无表情地说自己是妓院老鸨,还说你们大人玩女人最后累死在我们院里了。
老陶头回想起那个大人遗容,苍白的像纸,众人浑浑噩噩地匆匆埋了,谁也没说什么,从此散了。
但唯独他没有走,第二天照常扛着锄头来挖,看见那个俏女娃给那个大人的新坟上了柱香,女娃很惊讶为何所有人都走了,他一个老家伙为什么还不走?
老陶头忘了自己怎么说得了,好像就是傻笑着摇了摇头,那俏女娃一年后又来看了他一次,见他还在挖运河,不信邪的隔了一年再来看,这才终于相信了他每天都在干这事,于是自那以后每年都来看他,有时提着烧鸡,有时带着烧饼,但每一次都背着着杏酒。
也忘了是几年前,老陶头喝了点酒,年纪大了就开始嘴碎,对那俏女娃说了一嘴说丫头别干老鸨那玩意儿败德下辈子投不成人胎,那俏女娃喝的醉了,笑着说我都不会老不用谈下辈子,堵住了老陶头的嘴,那俏女娃喝完酒,剩了半下子,就给那位枯坟里的大人倒上,脸色酡红地问老陶头说老人家觉得我能遇到这么痴情的人儿吗?老陶头说大人不是嫖妓嫖死的吗?谁知那妮子捂着肚子就开始笑,躺在地上笑得直弹腿儿。
“唉,这人老了就容易乱想”,老陶头摇摇头,“想起那丫头做派,我总觉得大人你这死总归不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了吧。”
荒坟上的杂草随风摇摆,似乎是在嘲讽。
“死不死在女人肚皮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陶头看着一身丧服的少年站在一旁,不知何时开始就站在那里。
“除了丢人以外没什么关系,小伙子快回城吧,江南王要来这,姓朱的下了封城令,看样子要出门迎接新主子了。”
丧服少年微微笑道:“我没听说过何知猎还自封过什么江南王。”
“老头子也是从街上那群人嘴里听说的”,老陶头摇着头站起,离开,一边走一边抽出怀里的孔圣训语,大声朗读。
“老人家,能不能赏脸,让我好酒好菜宴请你一次?”,丧服少年作揖。
老陶头放下书,“江南王请我一个,不如请江南百姓。”
此语一出,带着赫赫风雷声。
慷慨激昂,言随异象,这岂不是读书而出世入世的儒仙气概?
待何知猎回过神来,老头已经走远。
“大人,您怎么跑到这么个小地方来了?”,一个带官帽胖子牵着马呼哧呼哧地赶过来,“下官们都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