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初具规模,但是还远远没有完工的帮办大臣公署穿着便服,辫子油光铮亮的旗人子弟们,正坐在马扎上面,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这些都是正牌子的宗室子弟,不是黄带子,就是红带子。不少人还有贝子贝勒的头衔。清季到了气数快衰微的时候,论起待遇,除了一些手上有红差使的王爷贝勒,其他的宗室过得也惨淡得很。象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这位头衔的觉罗家子弟们,给人当马夫当门房的也不少。贝子贝勒,不少禄米到手,转眼花光,接着就是去当破落户,靠着天潢贵胄的身份去硬讹人过日子。论起来,也可怜得很。这次老佛爷和皇上开恩,在朝鲜又给他们找了一个饭碗,不知道多少人是当了铺盖,才钻营到这么一个随员差遣地位的!
不过说到外表,他们可没一个有寒酸模样儿的,旗人大爷,这面子可是顶顶重要!
每个坐在徐一凡面前的这些爷,都是衣着光鲜,带子上面系着滴沥搭拉的小玩意儿,一般都是老四件。槟榔荷包,鼻烟壶,汉玉带头子,加上一个镶金墨晶眼镜盒。天气渐渐热了,不少人手里还有平金的扇子,摇得霍霍生风的。每个人身后都有伺候的人,穿着青布长随的衣服,躬身站在后面。马扎上面的大爷来呀来的招呼一声儿,就忙不迭的装鼻烟,递纸吹。五十多个旗人爷们儿,带了一百几十号的伺候人过来!
带着两个军官,今儿换了一身钦差朝服的徐一凡背着手默默的看着他们的做派,心里就是扑哧一乐。别看他们带着这么多下人,这里面不少下人还是带肚子的。
所谓带肚子,就是这些旗人大爷有这个身份来钻营这个差使。但是手里没钱。就去拉亏空,别人借了钱要回本。干脆就当家人跟着大爷们一块儿过来。明面是老爷下人,暗地里赚了钱大家按股均摊,再公平不过。
要是在他这个地方捞不到差使,不少老爷就要挨下人地揍!
看着旗人大爷们拿身份不肯先说话,徐一凡咳嗽一声,拱手笑道:“各位远来辛苦,兄弟给各位道乏了…………”
唐绍仪站在他身后,一脸严肃。心里好笑。这位徐大人,面子这么客气,又在憋着害人了!
看着钦差大臣这么客气,旗人大爷们也不能不赏脸,纷纷半抬欠欠身子:“大人客气!咱们也谈不到辛苦,还是请大人早点分派差使。禁卫军的事情,就是咱们旗人的事情,早一点差使搁身上,咱们也早出一分力不是…………”
徐一凡在平壤赶走数十庆军军官。真是大快旗人随员之心啊!连荣禄都只有捏着鼻子替徐一凡说好话,不顾袁世凯在旁边气了个半死。
“……该员尚有忠谨之心,不避怨闲,不惜开罪淮系,为我禁卫军安插旗员。行事操切之处,还望朝廷体谅开脱……”他荣老爷子敢说半句废话。这些旗人大爷,七拉八扯都能和红王爷说上话儿,他荣禄的位置就先没法儿保啦!
旗人随员纷纷商量,虽然军官苦点儿,但是也未必没有生。有兵就有饷。有饷就好由我太爷克扣。先有点儿收入,再慢慢活动。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一路赶来,竟然只用了小半个月时间。虽然比起稀稀拉拉的庆军来平壤还要慢了七八天,但是对于这些大爷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忠诚勤奋了。
徐一凡微笑:“差使好说,这不为了差使。能请诸位吃苦到这儿?本来呢,都是想安排各位下去带兵,旗人带禁卫军,天经地义么!可是呢…………”
一说可是,这些宦途通透的宗室们不干了。
“什么可是?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敢不让咱们带禁卫军?反了你了!咱们旗人,要你一个汉人分派?”
“骗爷到这里来,一个不好,爷拆了你这个鸟摊子!”
徐一凡连连摆手,说不出的客气。
“怎么会不让各位带兵呢?各位都是正职。营官队官哨官都有,官方凭证都填好标朱了,怎么好慢待各位爷呢?”
一句话让宗室们安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儿。
“……可是大家都知道,朝廷的饷还没有下来。平壤朝鲜官衙呢,又对咱们诸多掣肘。各位瞧瞧,咱们现在平壤府还没进呢!各位都是国朝宗室的瑰宝,我怎么忍心让各位受这个苦楚呢?累了各位,这禁卫军还怎么练?现在就想请各位。带着护兵,进驻平壤。朝鲜地方机构衙署,咱们应该接收过来嘛!就算不接收,他们也应该供应咱们嘛!兄弟是汉人,不好说这话儿。各位是宗室,我给大家关防,钦差大臣凭证,名正言顺,去坐催大军的供应!有了饷,有了粮食,咱们再好好儿的练兵!各位觉着如何?”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换了副表情:“大家要是觉着想下营带兵,暂时过点苦日子呢。兄弟也不拦着。没饷没粮食,大家就忍着。入了营,再说半句废话儿…………当徐某人杀不得人么?在洋鬼子地界儿,老子一口气宰了上千印尼土著,洋鬼子就在边上,动了老子一根毫毛没有?嗯?”
最后一声“嗯”冷森森的,凶狠无比。吓得前面几个宗室都是身子一缩,好像这个时候才明白,面前这个家伙。是大清出名的二百五…………顶子都是血染红的。再看看他身后的那些如狼似虎地戈什哈…………
这么说,就是去平壤府,甚至平安道各处。带着这位钦差的关防,还有护兵去作威作福去?压榨当地朝鲜官儿,榨取供应……好像听起来不错……
可是这些宗室,毕竟都是油浸过的猢狲。一个个还疑疑惑惑的不说话儿,在担心这个责任问题。不过真正下营带兵,大多数人都打消了这个心思。
徐一凡凶狠的脸色一松,又
模样。慢悠悠的道:“得了供应呢。咱们就能练兵。爷都是欢喜的,再说了,咱们是暂借。朝廷饷一来了,咱们就还么!大家不过是个坐催暂借地差使罢了…………当然,兄弟也知道这差使难办。没有让大家白辛苦的道理。兄弟在这儿句话儿,不管催来多少饷,多少粮食,只要交到了兄弟身后这位唐大人身上。就提二成当作各位的办公费用!帮办大臣公署给大家出收条,责任。都在帮办大臣公署这里!”
百分之二百地利润,就可以让绝大多数人铤而走险,更何况这无本的生意?
利诱之下,场中稍稍安静一会儿。顿时无数吼声响起:“大人,属下等愿意为大人效力!请大人分派差使,属下等去哪儿坐催……不,坐借粮饷?”
看着这群情奋勇的场面,徐一凡笑眯眯的。
接下来就是分派差使了,平安道两府九郡。全部派了借饷大使副使。这些旗人大爷们同时还挂了禁卫军各标各营各队的正职头衔,都是正式关防标朱的官照。到时候儿,要送一分到荣禄大人那儿备案去地。
忙忙碌碌和这些新属下分差使,并且慰勉激励的时候儿。唐绍仪逮着空儿问了一句:“大人,这些爷的护兵从哪儿拨?”
徐一凡回头低声道:“找楚万里去,庆军训练几天,营混子兵痞子还有老弱都挑出来了,小三百号人呢,分给他们去!拿着洋枪,找朝鲜人麻烦去!”
唐绍仪闷笑。又忍住,恭谨的行礼:“大人,您真是……天才。”
徐一凡冷冷的笑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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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所有旗人,都是愿意去舒舒服服的当借饷大使,捞钱捞到饱的。
徐一凡坐在书桌后面,捻着眉心。看着一个倔头巴脑的旗人青年,坐在马扎上,尽力挺着身子,死死的盯着自己。
这个青年,还真不是外人。就是徐一凡和他有一鞭之缘地那位仰四爷。
徐一凡记得自己曾经过誓,这一鞭之辱,他异日非报不可。在这次来地旗员当中,他也注意到了这小子。当时就冷冷一笑,却又忍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周围闹哄哄的都在给那些争先恐后的旗人大爷们官照。分差使,调护兵,到处都是笑声闹声欢呼的声音。徐一凡掉头没有看他们,正准备悄悄的躲开这个场面。却听见了这个仰的声音:“大人,标下愿意入营带兵!”
徐一凡身子一震,慢慢转过来。周围不远处的旗人们也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仰。
仰拧着眉毛,毫不在乎的和徐一凡地目光对视。
周围旗人的议论声渐渐飘起:“老四,你傻了啊!”“四爷。这不是闹着玩儿地!”“老四,你什么瘟?跟大人的安排对着干?”
仰嘻嘻一笑:“我愿意吃苦。我愿意带兵,你们管得着么?”
周围旗人都是冷笑,都觉着老四是痰气儿了。徐一凡却吸口气,这仰,难道是忘记了他们的恩怨,还是有瘾想到他手底下找霉倒?
自己是不是成全他?
又或,在他背后,是有什么旗人有识之士的安排,真正想牵制住他地手脚?是荣禄,还是谁?
他又转头看看,仰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其他的所有旗人,都围着唐绍仪在闹哄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