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执或许是人群之中唯一一个还能保持清醒的人。
刚刚那股锐利刺耳的噪音,像是身处悬崖之上而山石顷刻间崩塌,大石块小石块投胎一样在耳朵里轰隆作响,闪电劈开了石头,石头化成了更多的小石头,还在轰隆隆地震动。
这是莫执的耳朵里听到的声响,但还不足以撼动倒他,声音的攻击也是武学里的一种,既然是武学,自身的体魄自然便是抵御的盾器。他在人群中飞速地转着眼睛,他一眼便看到了罪魁祸首——
是那个当时在宿影城里的小个子。果然,果然非同凡响,早就知道这何同尘携伴在侧的不会是什么普通人,这下更印证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声音从他嘴中发出,像是金鸣碎玉一般传至每个人的耳朵,站在他身侧的人早已扑倒在地口吐白沫,而一路往外,大多数人也抵挡不住这种尖锐震耳的轰鸣,或跪或喘,即便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
相比较起来,自己身侧这些臭鱼烂虾反而还好过一些,他们只恨不得双手双脚身下的衣服裤子都拖下掩住自己的耳朵,但他们既没有锒铛倒地,也没有口吐鲜血,反而保持了某种体面和从容——如果说裹得像个粽子一样是某种体面和从容的话。
这么说的话……莫执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声音来自于那个小个子,人类可以通过喉腔共鸣来发出声音,但这位小个子,他或许是修行过某种特殊的功法,可以凭借声音强大的共鸣刺穿人的耳膜,以达到以声震人的效果,但这种效果也是有限的,就像你对着你个人喊话,他凑在他耳边喊,他自然会感觉震耳欲聋,而你如果隔他十几丈开外,那便是不痛不痒的嗡嗡响声了。
难怪自己并没有觉得有特殊的异样,即便耳朵里轰轰隆隆还是能保持基本的镇定,那是因为声音在空中不断地衰减,传递到自己耳中时,早已不过是强弩之末。
如果这么说的话,即便是这样身边这些人还是捂头掩耳、如丧考妣……不过自己也没必要再去关心这些臭鱼烂虾,你只用扫他们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派不上任何用场。
他继续把眼睛瞄向了远处的战局,这是一场针对叶秉的战局,或者说这是一场由于叶秉的加入而瞬间形成的战局,莫执其实不太明白叶秉为什么突然单枪匹马闯了进来,他以为叶秉有某种神兵之力,能够以一己之势掌控乾坤,叶秉也的确一直是这样做的,直到现在——
他正痛苦地跪在地上,莫执看到他的脸像是虬曲的枝干,一颗颗汗水从他额头流了下来。
而人群中,竟然还有人不动如山,相反,他正如一座小山一般往叶秉走过去。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缙儿”是吗?何同尘四人队中的最后一个人,莫执从未见过他出手,只见过他磅礴的身影,他甚至连完整的语句都没从缙儿的口中听到过。
他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不,他真的完全不受影响,莫执甚至看不到他表情上任何一丝轻微的波动。
他张开了手,仿佛想要把叶秉拢入怀中。
但是此时他的脸上却出现了波动,他拢过去的手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墙壁给挡住了,他狰狞,使力,手上都冒出了青筋,却还是一动都动不了。
莫执知道,那是叶秉的外覆经脉之力,修炼此种招式的人可以将力量外化,他先前为何能够掀风散雨一般把人群阻挡在外,就是因为他有这不俗的修为,但现在,即便是在那个小个子声音的重压之下,即便脸上虬曲得都可以塞个铜币,还是能够如此从容不迫,将大敌挡在身外,还是着实让莫执感到称奇。
然后,更令莫执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叶秉动了,而且是飞速地动了,他的神情一瞬间恢复了淡如止水的平静,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重压的影响一样,他在人群中穿梭如流,甚至比先前还要更为流畅,明明连关粤都忍不住闭上耳朵,明明那么多亲军都只能勉强站立身形,明明连远在百人开外的自己都感觉到了耳朵里不安振闷的躁动,他却好像浑然不受影响……
不,不对,他也不似浑然不受影响,明明先前脸上也是痛苦难堪,但未何现在却……难道他在演戏?可是却又不像,他是和所有人同一时间陷入的困境,同一时间脸上漏出的难色,他没有道理那个时候就知道开始演戏。
但无论如何,他的确,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英勇的骁姿,冲出了缙儿的包围圈,甚至于,缙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看来,这缙儿不是什么武学的高手,至少他不是讲究速度那一挂的,否则,此刻他早该转围为攻,直冲叶秉而去。
而在此危机寸亡之时,莫执的瞳力捕捉到了一丝异常,那丝异常来自于他一直用余光盯住的对象——那个一直喊着“军行守纪,奉律严明”的小兵,他早些便离开了自己身边这鱼龙混杂的泥潭,而走到了前阵和中阵的交界点,莫执一直相信他在等待某个天时等待的绝机,然后一鸣惊人。现在,好像就是这个时机。
他踏出了一只脚,这只脚还有些摇摇晃晃,他的脑袋似乎也有些晕沉沉地,他晃了晃,然后——他突然如履平地,连跑了两步。
来了!时辰已到!莫执暗自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