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空气,森特。呼出空气。”她满头乱发与向日葵一起狂舞。
迅速增加的不安接近临界点,气流汇成一股牵拉巨力,扯着他越靠近顶部黑洞。杰罗姆最后时刻反应过来,惊恐地望她一眼。“风送器!”最后一声被啸叫所淹没,他“砰”的发射出去,消失在黝黑的洞口,速度堪比流矢飞窜。
也许十秒钟,也许半辈子,杰罗姆?森特神智模糊,视网膜因血液被剥离暂时失明,抛射过程中他全部体液被强制压向双腿,耳膜差点被压力洞穿。糟糕的是,这条输气管并非笔直,还有不少分叉,杰罗姆本能地知道自己两度拐弯、差点脱离气流的保护、同炙热管壁相交、几乎造成严重的挫裂伤!
——皮开肉绽皮开肉绽皮开肉绽皮开肉绽皮开肉绽皮开肉绽。
他心里想到骨折截肢种种惨况,无由的记起当年还在协会时参观过的场面。
协会的内务部“紫蔷薇”位置偏僻,工作地点接满了一道道金属圆管,圆管负责将小件物品和纸张文书在各部门之间快传,整套气力输送系统省钱又省时,是协会核心工作网的最低保障,以防思感网络崩溃造成通讯中断。当初看一只只金属筒装满纸卷漫天飞舞,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一捆纸卷……他们连金属筒都省了,节约。
不清楚自己是否正在尖叫,杰罗姆如遭重拳,原来紧急减速开始。加速又快又恐怖,减速却是种十倍可怕的折磨,轻易让他吐了出来,随后身体一轻,他团成一团被丢进大量黏胶状物质,消化惯性时腹中排山倒海,估计有几块内脏发生了位移。睁着半瞎的两眼,森特先生痛苦沮丧,麻痹感充斥这四肢,让他确信自己是个被烧化的蜡人,浑身皮肤变成累赘的披风,拖在身后耷拉得老长。
——宁可去死也不想再折腾一回。混蛋秘密通道!
口中含糊地诅咒着,他逐渐找回一点自制力。最恶心的时候终于过去。视力稍一恢复,杰罗姆就发现有人关切地握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泪水。“别离开我,千万不要……能听见说话吗?”
他隐约知道那是个美貌女子,表情又气又急。左右还有几颗脑袋探出来,焦虑地围上一圈。杰罗姆能认出他们各自的轮廓,知道这些都是自己人,但实在看不清每一张脸。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这是自己学生的声音。杰罗姆头一次听见狄米崔发出这种绝望的腔调。
“败势已成,再不突围就走不了了。”
声音沉而有力,相当熟悉,一时却对不上号。杰罗姆张张嘴,嘶哑地说,“扶我起来。”在众人搀扶下,他颤抖着坐起身,朝置身其上的小丘下望去。此刻山谷地带旗帜如林,他一眼认出三个罗森重装步兵团的团徽,加上几幅画有家族徽章的陌生战旗,全都像发现了腐肉的秃鹫一圈圈盘绕着。遭遇围攻的队伍情势危急,被敌军困得水泄不通,骑兵弓弩对展开轮番冲击。耳畔战鼓如雷,远处燃烧的森林把天空映成明黄色,风一吹带来满嘴枯叶和沥青味。
杰罗姆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一定,还有机会……”短促的呼吸被呻吟打断,他垂头瞧瞧左胸——原来一根羽箭射穿了锁子甲,另一头从背后突出。半截箭簇洁白如洗,鹅毛末端落下一只小飞虫,正在嗡嗡振翅,徒劳的尝试起飞。“啊,该死。”
内心涌起强烈的愤恨,他几乎怒而拔箭——拉着自己的手突然变成一块冰,女子也不复原貌。
“集中精神,你差点陷进去。”对方带上些责备说,“停止被情绪左右。万一信假成真,‘广识者’会把你吸个干净。”
杰罗姆?森特打一次寒战,从混乱中反应过来,这才想起置身何地。他缓缓扫视着:三人被困在一只小液泡内,悬浮在无尽的胶体海洋中,深暗的凝胶状物质仿佛海沟里的深水,不时“噗噗”破裂,制造出无数气泡载沉载浮。其中一枚液泡漂过,杰罗姆仔细观看,发现气泡中裹着他经历的惨淡的一幕。这枚泡泡在上浮过程中自动炸开,只一瞬间,山丘、野火、还有敌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谁来告诉我这怎么回事。”
约瑟夫?雷文说:“这片水域位于‘广识者’体内,是充满不确定性的空间,每个液泡代表一种现实可行的选择,只要具备足够能量,其中每种皆有实现之可能。”
“包括刚才炸开的?”
“C女士”打断道:“你必须明白,这世上不存在既定的命运。”雷文摇摇头说:“既定的,待定的,未定的,修辞并不重要。当你处与大人物的目光下,你身上将不存在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