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州是依汾水而建的,左边汾水右边狼山,汾州算不得繁华,地处西北经济比起江南望尘莫及,但是西北汉子的悍勇却是比那繁华更加吸引人。
汾水码头上苦力们忙完一天有家的匆匆回家,无家室的闲坐在一起总要找点事儿吹吹牛,几个人一壶烈酒,几包花生米,喝到兴浓处个个顶天立地。
张西阳坐在码头边遥望着对岸,他是汾州城北门校尉张端文的幼子,也是仅剩的一个儿子,他的大哥战死于十二年前与西夏的激战中,二哥三哥战死于十年前的灭南真之战中,这种情况在六军中比比皆是。对于郑国的军人来说最大的机遇的莫过于加入六军,因为六军人数不多但是最强,就像六军里人数最少的肖州军,仅仅五千人便可在军演中轻松击败万人的西北行营精锐,要知道西北行营历来号称四营之首,可是依旧难挡其锋。而且天子宿卫的首选历来便是六军,其次才是四营。
四营是正兵,堂堂正正,大兵入境。六军则为奇兵,人数不多但足够锋利可为四营撕开任何一道口子。
汾州城的北门校尉说是校尉但带兵不过百人,如四营之中的寻常校尉最少的也有四百部下,若放任地方升任一县县尉也是绰绰有余,但是张端文身上的勋职确是实打实的正七品骁骑都尉。大郑勋爵最是难得,非军功不得进勋职,非大功不得享爵位。四营之中即便到了四品将军也不见能拿到正七品的勋职更遑论爵位了。
天下功勋州卫有二,四营有三,余者六军得之。六军功勋五军有半,汾州独其半。
汾州军共有万五千人,老兵几乎人人挂勋职。实打实的功勋。
张端文是土生土长的汾州人,少年参军,从辅兵到正兵到伍长什长果长队正一步步爬上来,在对南真一战中还是果长的张端文率领自己的人马如尖刀一般直奔敌中军大帐,硬是以三十余人一果之力砍下了南真中军主帅的大旗,杀退反扑的上百悍卒。战后当时的西北大营主帅征西大将军傅胜看的眼红,承诺只要去那么先锋营必然有一个旅率的位子给他直接从正七品队正升到正五品旅率,并保证争来对应的勋职,哪怕爵位都可以。时任汾州军都指挥使袁年曾是傅胜的部将总不会因为一个刚刚升上来的队正而驳了老将军的面子,于是让张端文自己选择,张端文笑着说道,若如此那汾州军中何人当不得校尉。
这种话说出来很容易招人气,傅胜作为大郑西北柱石即便再有涵养也见不得如此嚣张,其部下脸上更是有了怒色。
张端文随后又说道,标下有三子,如今三子皆已为汾州军荣誉而战没,老大已经在汾州城内的忠烈祠里边了,老二老三过段时间也就进去了,标下想离他们近点,每缝轮休的时候还能去看看他们,请大帅见谅。
诸人听完沉默不语,汾州军有天大的名头,可是有多少人为此洒血甚至子孙尽没的,张端文绝对不是个例,这荣誉下的悲痛远非常人看到的那么光鲜。
汾州军中大多为汾州人,张端文每月初十轮休所以张西阳每个月初十都会坐在码头边,这里是他父亲回家的必经之路,大郑军律严明,正七品的军官是没有资格让家属在大营门口等候的。
张西阳老远便能看到一身皮甲的父亲从远处策马缓缓而来,起身便冲了过去。按照大郑军制轮休的军官正六品以下是不得骑马回家的,亦不得着甲,但是张端文勋职六转刚好就有了骑马着甲的资格,对于不过六岁的张西阳来说父亲的那匹棕色大马就是最欢喜的地方。年少的孩子谁不向往策马之时吹起的大红披风呢。
张端文伸手一捞张西阳便顺势坐上了马背,人小腿还够不着马镫,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六军子弟鲜有不熟弓马者。
“阳儿,今日先生可曾教的什么?”张端文一脸慈爱。大郑每州有州院,每郡又有郡学,绝大部分县还有学堂,对于军士子弟这些通通都是免费的,张西阳今年六岁,已经在县学里读了一年的书了。
“先生今日教了劝学篇,后来又讲了开国时宜州的台吉之战。”
“噢,台吉之战?那可是我大郑立国第一年最惨烈的一战啊。”
“是的,父亲。先生说我们是最厉害的,天下诸国都怕郑,但是这个怕是将士们一战一战打出来的,就像父亲这样的许许多多的将士,慢慢的打的他们不敢再欺负我们,甚至不敢起坏心思。有同学问天下诸国谁还敢打大郑?从来都是我们去打他们。”
“先生回答说那是现在,大郑从诞生就一直在打,为立国打,为生存打,为安定打。然后就给我们讲了平威元年高祖平定宜州时的台吉决战。”
“阳儿还记得先生怎么讲的么?”
张西阳骄傲的仰起头说道:“孩儿当然记得。”
“那给为父讲讲如何?”
“孩儿谨遵父命。”张西阳学着大人的样子抱拳应诺,倒是将张端文逗的哈哈大笑。
路上行人往来,不时有人打着招呼,汾州军虽然悍勇号称天下第一军,但是对自家百姓却是温和的很,对于郑国军士来说拳头刀剑从来都是对外的,这种荣誉与骄傲让军人的地位极高。
“咚!咚!咚咚咚咚咚!”
张西阳准备开口讲时军中鼓声突然响起,路上的行人亦好奇的停下了脚步,对于汾州城内的老百姓来说这十年已经很少听到这种声音了。
来不及细想的张端文勒转马头,嘱咐了自家儿子几句便匆匆赶往军营,郑军军纪极严,若三通鼓不至则斩。一时之间城内各处都是飞奔的战兵。
张西阳望着远去的父亲跳着挥着小手,骏马奔驰的背影在他眼里怎么也挥散不去:今生必定要纵马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