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你还是去买泻药吧……”</p>
虽然用强硬手段留下了顾八尺，但说到正事，顾八尺依旧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p>
“这是学校，不是军营，招一百个赤佬容易，招一个读书人难，读书人是什么？”</p>
顾八尺很快进入到夫子模式，心气也骤然升腾了。</p>
“能识文断字就是读书人？那隔壁几家食铺的小二哥也能叫读书人了，他们起码能认能写好几百字！读书人，意思就是读书为业之人！”</p>
“不仅要通经文，善书法，谙礼仪，识声韵，还得知古晓今，心怀天下，这才是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才算入了进学之门。便是县学，招的也是此辈读书人，可不是随便读几本书认些字就能进学的！”</p>
顾八尺腰杆越说越硬，看王冲的眼神也渐渐变作俯视。</p>
“就像华阳县学这样？”</p>
王冲一句话又让顾八尺佝偻下来，老头嗯咳道：“华阳是倚廓县，县情不同嘛……”</p>
接着他又念叨道：“两个月，两个月就要将县学生员扩到一百，还都是正经的读书人，这是……这是痴人说梦！”</p>
越说越义愤填膺：“华阳县学境况虽是不堪，总还能为一些考不进府学的落魄学子遮风挡雨，如今可好！嗨！”</p>
顾八尺顿足不已，也不知是在气赵梓、许光凝，或者卢彦达。若是老头知道罪魁祸首正是王冲，还不知会不会扑上来掐王冲的喉咙。</p>
王冲安慰道：“不尽人事又怎知行不行呢？何况百人这数目，也只是个大概，若是相差不多，也未尝没有交代。”</p>
就像是上一世他最熟悉的销售业务一样，每年公司都把目标订得老高，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完成。但一年拼下来，只要不是差得太多，公司也不会太过为难。</p>
顾八尺楞了片刻，缓缓点头，确实，只冲着有交代这一点去做，倒也不是毫无生机。</p>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抓人，先得抓一批靠谱的生员打底，老儿我不得不把这张老脸卖出去了……”</p>
顾八尺端正了思想，也有了盘算，准备亲自出马。</p>
“教授放心去办，家门口定有好汉蹲着！”</p>
再度离开，王冲在背后送了这么一句，气得老儿花白胡子乱甩。</p>
出了县学大门，顾八尺眯眼看天，一股已沉到心底多年，早已被他忘却的心气骤然涌上胸膛，让他心神清朗，只觉干劲满怀。再想到这股心气的来由，橘皮老脸又拧成一团，恨恨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那个斯文小败类！”</p>
顾八尺有了打算，王冲却还心里没底。</p>
赵梓接待王冲虽热情，可显然没把希望寄托在王冲身上，正准备张贴告示，大招学生。如果不是王彦中卖力推销，赵梓怕还没勇气让王冲这么个少年代理学官。对王冲的交代也是作好学生的表率，把他当鲶鱼使。</p>
可县学现在实际已经垮了台子，王冲觉得，光靠赵梓按部就班的官样文章，基本没指望，而顾教授那边，也不能期待太多，自己必须再作些什么。</p>
从哪去找素质合格的学生呢……</p>
王冲正思忖着，王世义提醒道：“二郎，今天不是还要去买驴子吗？过了晌午，好货色都要被挑光了。”</p>
驴子……</p>
王冲猛然一个激灵，嘿！怎么忘了他们！</p>
“走，先回海棠渡！”</p>
王冲计上心来，如果这条路走得通，任务就算解决大半了。</p>
王世义不解：“去海棠渡作甚？那里没有卖牲口的啊？”</p>
王冲笑道：“怎么没有，那里的牲口价廉物美！”</p>
两人雇了车直奔海棠渡，很可惜，在海棠楼里没见着王冲所指的牲口。</p>
“他们都去合江园了，今天是他们锦秀社的聚会……”</p>
林大郎交代了“牲口”的行踪，王冲揉揉颠得发痛的屁股，心说咱也拼了。</p>
“对了，县学少个库子，你愿不愿来临时帮帮手？跟你爹商量下。”</p>
驴子没有，顺手拖条羊，王冲跟林大郎交代了一句。</p>
“我？管县学的产业？这这，当然……”</p>
林大郎没机会表态，王冲已经走了。王冲也不需要他表态，这么好玩的事，同是少年的林大郎肯定愿意，问题只在林掌柜同不同意。</p>
再度颠回城里，进到合江园，花圃倚着竹松片片舒展，城市的喧嚣顿时被林木隔开。</p>
合江园是座官园，不像其他私园要收门票【1】。王冲进了这园子，顿觉有一股时空混淆的恍惚感，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在公园里信步游览，差别只是自己和他人作了宋人打扮。</p>
远远能看到三层高的合江亭，紧靠着合江亭的码头虽也人潮攘攘，却像是画上的远景，无碍这片净地的雅静。</p>
踩着石砖小道，转了好几处藏在林木深处的亭阁，终于在一处靠近江边的亭阁发现了目标，还有赖小黑脸鲜于萌的大嗓门指引。</p>
“这就是铺地锦！”</p>
亭阁里有十来个少年，年纪从十二三岁到十四五岁不等，个个都作大人打扮，而黑脸鲜于萌和白衣宇文柏正被他人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p>
鲜于萌一手提笔，一手按住石桌上一张已画满格子，填满数字的纸，严肃地扫视众人，如道破一桩绝大机密般地吐出这个名字。周围的少年们瞪大了眼睛，张嘴发出喔啊的赞叹。</p>
“铺地锦还只是巧算，算学之要，更重算法，稍后再与你们谈天元术……”</p>
宇文柏轻摇折扇，风轻云淡地道，众少年的目光刷地又全转了过来。</p>
鲜于萌深沉地摇头叹道：“循序渐进，勿要贪、贪……”</p>
最后一字始终挤不出口，就见他望住亭外，两眼发直。</p>
“十六郎，萌哥儿，可让我好找啊！”</p>
呼喝声传来，宇文柏的折扇猛然僵住，再到那人身影清晰，宇文柏和鲜于萌两人几乎同时将手按向腰间的荷包。</p>
“王二郎！”</p>
“不像是傻子……”</p>
“跑咱们锦秀社来作甚？”</p>
“好胆！累得咱们进不了府学，今次正好算个明白！”</p>
王冲几步进了亭阁，微笑着接下这帮少年的惊讶、不屑和愤慨。</p>
这些少年也都是广义上的神童，州县学法虽规定十五岁以上才能入学，但具体情况是由各地自行掌握。像他们这种聪慧英才，十三四岁也能入学，但就因为王冲被文翁祠的匾额砸成了傻子，不仅没了优待，年纪门槛还被拉高了一岁。</p>
王冲一眼就看到了石桌上的铺地锦，没理会神童们的呱噪，悠悠道：“哟……这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