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梓少年时便随父就学于程颐,虽远不及游酢、杨时、谢良佐、吕大临那般耀眼,也算嫡传弟子,以纯君子自居,倒不会使什么下三滥手段。</p>
不过正如早前文案事为求自保,断然抛弃王冲顾丰一般,他也很懂权变。同时他又具备理学,不,所有道学【1】门人的心性:“天上地下,唯我独正”,因此他不会轻易放弃。</p>
这几点汇作一处,就是县尉司捕头孙舟孙东海带着二十来个弓手和土兵入驻海棠渡的原因。</p>
“赵知县还是一心为公啊,孙都头,有你们在,海棠渡就安若磐石了。对了,还没庆贺孙都头高升。”【2】</p>
海棠渡的官道上,王冲负手而行,孙舟跟在侧后。听到王冲这话,孙舟连声道:“二郎说笑了!说笑了!没得二郎训诫,我怎会改邪归正……”</p>
接着他低声道:“县尊吩咐,我们来此就只为盯紧海棠渡的作工人。”</p>
王冲呵呵轻笑,赵梓还真是锲而不舍,变着法地贯彻他的主张。不过派孙舟来,这就有意思了,赵梓很清楚王冲与孙舟的交情。</p>
“这不是怕找生人来,得罪了二郎吗?现在成都官府里,谁人不知二郎是太岁星君?找我来,既是给同党和上司有所交代,也不会让二郎恼了。”</p>
孙舟果然大有长进,再非昔日只知抡拳头的桃花社社目,几句话就揭破赵梓的心思。</p>
王冲扮出三分恼意:“原来是盯我啊……”</p>
孙舟嘻皮笑脸道:“二郎莫吓我,我可是揣足了替二郎办事的心,二郎你说东,我绝不往西。”</p>
身后的弓手叫道:“小秀才,尽管使唤我们,天塌了都是咱们顶着!”</p>
其他人哄笑,尽管这讽刺这笑都是善意的,可就这态度,也看得出这些人都对王冲这少年不以为然,觉得王冲那凶名不过是仗着靠山得来的。捕头对王冲这般恭谨,让他们很是不解。</p>
王冲笑着看住孙舟,孙舟额头微汗,呵斥手下肃静,再赔笑道:“就顾着挑身手好的,多不知二郎的本事。”</p>
若是当日跟着孙舟闹王家的桃花社成员,就该清楚,眼前这个貌似文弱的少年,可是能开弓挥剑的狠人。</p>
王冲哪会跟这些人计较,掏出一叠钱引道:“后日开赛酒会,杂色人等太多,正要劳你帮手。这两日就放松些,去喝喝酒。”</p>
孙舟要推辞,王冲瞪眼,他乖乖收下,嘴里还卖乖道:“海棠渡的酒有甚好喝的?今日就让兄弟们办事!”</p>
王冲嗤笑道:“海棠渡里没好酒?你们且去前面的酒铺喝,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两碗为限,再多了就要烂醉如泥。”</p>
孙舟很是不屑:“二郎太小看人了,两碗?肚皮都烘不暖。”</p>
话音刚落,一杆酒招就耸然入眼,酒招上写五个大字:“三碗不过江”。</p>
再看看另一杆稍矮的铺招,孙舟喃喃念着上面的字:“快……活……林。”</p>
孙舟一帮人直奔快活林而去,自信满满地要挑战那耸人听闻的酒号,王冲暗暗为他们祈祷,由三杯醉而来的三碗醉酒精度高达四五十,一碗半斤,未经考验的话,两碗足以放翻绝多大叔人。</p>
去海棠楼看了看,王冲又转到杂货铺,此时老的杂货铺已拆了,搭起了一个大棚子,将杂货百物和柴米果蔬并作一处,如同一个小号集市。</p>
黄牙婆和黄婆婆正指点着人在棚下的空地里画白线,立杆子,这是留给小游江时必然会来的关扑、投壶、射箭等游乐铺子所用。赖皮老狗蹲在棚子外,一副看门狗的尽职模样,见到王冲也只甩甩尾巴,再紧紧盯住来往之人,只待对方回视,它就……甩尾巴。</p>
今日已是五月二十五,小游江临近,又要办赛酒会,王冲将手里的事分作两摊,一摊是急着赶在小游江出结果的,一摊是推到小游江之后再办的。杂货铺就属于后者,只是先将海棠渡里所有小商户集合起来,并作一个小集市而已。</p>
两摊事都已安排妥当,各有人跟进,王冲今日也算偷闲,自海棠楼和杂货铺一路看过来,王冲有一种模拟城市现实版的感觉,待得各项建设完工,海棠渡就是另一番面目了,这让他充满了期待。</p>
以官道为界,北面临江处是海棠楼,隔着大约百步荒地,西面是快活林。而在官道南面,江岸自大棚集市有两百步左右,全是杂草丛生的荒地。</p>
大棚以西是邓三的质库,再向西百步,由官道向南行百步,那一大片平整出来的地面,正是学校所在地。紧靠着学校南面,隔着几个水塘,只用白石灰画出地界的荒地,就是正在规划中的藏书楼。</p>
学校和藏书楼之西,官道之南百步左右,正是以前的河神庙,现在的北帝神霄庵。想到这几日都没去看老道,到时小游江临近,到时滚滚人流而来,正是打响名号的机会,也不知老道有没有作好准备,王冲便转了进去。</p>
河神庙的废墟已经清理完毕,老庙祝的坟也迁去了别处。就在河神庙的祠堂地基上立起了一座道祠。老道认为自己很快就能挣到足足的香火钱,没让王冲出钱塑神像,道祠正壁上还只是画像。上方以三清为背景,正中是北方紫微大帝大像。左右两壁则是天师张道陵和东瀛子杜光庭的画像,这是老道自称的西川神霄道法根脚。</p>
这道祠异常简陋,连屋子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扁扁的阁亭,画像之下摆着香炉和一排蒲团。王冲来时,正见两个村夫模样的人在烧香,另有一个员外模样的人则跟老道在道祠旁争论什么。</p>
员外言辞鄙夷,态度激烈:“你这小小道庵,又刚立起来,道力浅薄,开斋就得开坛取水荡秽,这一应科仪都没有,你还要收百贯法礼,我还不如去找玉局观的真人!你这老道是从哪里来的,就不怕官府治你招摇撞骗之罪!?”</p>
老道也气得白胡子乱抖:“贫道修的是神霄雷法,内通天地,不法自洁。贫道的道庵虽小,也是立了道法,受北帝庇佑的。”</p>
员外呸道:“别把我当村野愚夫哄!就你在修神霄雷法?玉局观的真人和青城山的道长,修神霄雷法的随处都是!哪像你这样,设醮就请紫微大帝?难道你不知请仙还要请神,请神还要请吏?别家道长,设醮恨不得请遍诸天仙佛,你倒好……嘿嘿,看你就不是修正道的!”</p>
老道气到极点,不愿再谈,拂尘挥得如赶苍蝇似的:“既无缘,休多言,无量寿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