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天独坐帅帐,无聊之极。不一会儿就有点想睡的意思。心想:“不如把阿樱找来聊聊?”随即想起她是曹操的坐探,叹口气,打消这个念头,又想:“池早现在军中,我也很长时间没见着他了,何不邀来相见?”摇摇头,也不好,现在我是中军主将,如果池早想见我,早该自己不请自到了。他既然不愿意见我,我又干嘛巴巴地去求他?气愤愤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幅八门金锁阵的图谱,强打精神,看了起来。想道:“你不求我,我就不给你。”</p>
刚看了不到三分钟,值班司马进来报告:“启禀飞帅,宋亮求见。”</p>
我腰一挺,精神起来,收起图绢,急道:“快让他进来。”</p>
话未落地,穿着一身袁军衣服的宋亮已快步走进帅帐:“飞帅,我回来了。”</p>
我从座位上转出来,一把抓住他:“好,回来就好。刘二呢?”</p>
宋亮笑笑,等那值班司马出去,才低声道:“我给飞帅带回来两位客人,他正陪他们在外面等候。”</p>
“什么客人?”我大惑,“请他们都进来啊?”</p>
宋亮转回头,喊道:“刘二,飞帅有请二位贵客。”</p>
帐门一开,走进四个人来,都是袁将打扮。我一眼看去,认出一个:“李齐,是你?”</p>
络腮胡子李齐一瘸一拐急步上前,跪倒施礼:“飞帅,是我。李齐回来了。”</p>
我欢喜无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仔细看他,见他脸上伤痕累累,知道一定是挨了打,这几天吃了不少苦,心中一酸,拉起他轻轻慰抚。</p>
旁边也是一身袁将打扮的刘二忙道:“飞帅,这二位是……”</p>
李齐醒悟过来,忙回身介绍:“我在袁营,被那淳于琼侮辱殴打,几乎丧生。多承这两位将军仗义相救,今日才能活着回来见到飞帅。”</p>
宋亮道:“我和刘二,也是亏了遇上沮将军和赵将军。不然,脑袋早就掉了。”</p>
我见那二人都很年轻,大约都只有二十五六岁,左边那位沮将军紧呡嘴唇,面带忧色。右边的赵将军却显得很是开朗,笑嘻嘻地打量着我。</p>
我躬身一揖到地:“两位义救我三位兄弟,阿飞铭感五内,深感大德。”本来我是应该跪拜磕头的,三条宝贵的性命啊!但我早晨才跪过曹操,心里正别扭着,这次就降低成本,马马虎虎了。心想:“有本书上说,古代有个大首领为了拉拢人心,每次见到有本事的就下跪,说什么让位之类。我现在这位置是别人给的,没什么让头。原以为下跪没什么大不了,大可以把这点借用过来。可他娘的怎么就是玩不会啊?”</p>
那二将慌忙扶住,右边的赵将军道:“我等久仰飞帅仁义盛名,实不敢当飞帅如此大礼。”沮将军道:“在下之命,乃飞帅所赐。区区微劳,何足挂齿?”</p>
我一愣:“将军何出此言?”</p>
沮将军道:“飞帅施恩不望报,真仁将也!在下沮鹘,曾在白马为飞帅所擒,飞帅义释降俘,却是以在下为首。”</p>
我想了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在白马时,宋亮跟我提过,八千袁军俘虏中有一位大将,是袁绍的监军沮授的侄子。</p>
“原来是沮将军。失礼!来,两位请坐。李齐,宋亮,都没外人,你们也都坐吧!”</p>
各人落座,刘二却自认为身份不够,不肯坐,站到李齐宋亮身后,道:“飞帅,赵玉、典满他们呢?我哥呢?”</p>
我犹豫了一下,道:“哦,他们……”心想:“他们都去烧乌巢去了。我能当着这两位客人这么说吗?”转念一想,决定实话实说:“不瞒你们,他们早已出发,随丞相大人去偷袭乌巢屯了。”</p>
诸人互相看了一眼,宋亮道:“可惜!可惜!”</p>
我道:“先别说别的,你们怎么搞的,现在才回来?”</p>
宋亮道:“是这样。”就把他和刘二从昨夜到今天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p>
原来宋亮和刘二改装为袁将模样,由熟悉袁军底细的刘二带路,一路小心谨慎,能躲就躲,能绕就绕,实在不行就伪装传令官硬混。还挺顺利,接连闯过数道关卡暗哨,子时方才抵近乌巢屯,潜入乌巢军营之中。在里面就松懈多了,二人分头暗中观测,果见到处粮屯高耸,守卫兵力众多。</p>
半个时辰碰头之后,两人知道刘大得到的消息不错,确是淳于琼为主在此守护袁军的主要粮仓。依刘二之见,就可以回去报告敌情了。宋亮本来也同意了,但二人正要往回走,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惨呼声。宋亮一震,依稀听出是李齐的声音,忍耐不住,二人便向惨叫声处摸去。谁知那是乌巢守将淳于琼的主将帅营。淳于琼刚刚到任,底下不敢马虎,戒备较严,二人不期被巡逻队发现,盘问之下,露出破绽,当场被巡逻队捉住,送往值夜将官处审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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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没料到的是,这值夜之将,却正是沮鹘。宋亮是见过他的,暗想这下可完了。沮鹘一见是他,也吃了一惊,挥退左右,忙给二人释缚。三人谈了几句,宋亮看出沮鹘对袁氏心怀极大不满,便说以言辞。沮鹘心动,告以心腹之言。</p>
原来沮家乃河北望族,沮鹘的叔叔沮授任袁氏谋主监军,十年来甚为袁绍所倚重。但近来郭图、逢纪等谋士时进谗言,加上沮授为人恃才孤傲,屡屡直言冲撞袁绍,令袁绍大为不悦,日渐疏远。故此现在袁绍不但夺去了沮授的兵权,交给郭图、逢纪等人分掌,而且已有加害沮授之念。自从沮鹘白马被放回之后,更令袁绍生疑,不肯再予重用,把他赶到乌巢后方,做了一个点查粮库的偏将。</p>
宋亮闻言暗喜,乘机大赞曹丞相如何爱才,飞督帅怎般义气,比之袁绍之流强之百倍。这次袁曹会战,曹家必定获胜云云。沮鹘终于下定决心,叛袁投曹。又请来和他亲近相好的同僚赵睿、晆元进二将,几人密谋,策划绑架淳于琼,将乌巢献于曹操,以为进身之礼。</p>
当夜已晚,营中戒严,出入大寨不便。三将恐怕密谋泄露,坚决不允宋亮冒险回营,请他二人在沮鹘帐中暂住一夜,明晚再送他回去。宋亮无奈,又想乘机相救李齐,一问,果然关在乌巢。沮鹘拍了胸脯,一定让他们三个一起回去。因此宋亮才答应留住一晚。</p>
有些话宋亮自然不会说得很直接露骨。我一边听一边猜。心中也不禁大叫可惜!等他说完,便道:“如能把乌巢粮草全部占为我有,当然敌我强弱之势便大不相同。唉,这确实可惜!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宋亮,你和刘二已立下大功,丞相定然不会吝啬赏赐。现在我想你再辛苦一趟,立刻赶回乌巢,你身体受得了吗?”</p>
宋亮起身施礼:“飞帅有命,末将自当遵从。只是现在再去,恐怕屯上大火已起,无法挽回了。”</p>
我道:“粮草一事,谁也无法。但沮将军他们一共三人,尚有晆……”我没想起那人姓名,看看沮鹘。</p>
沮鹘忙道:“晆元进。”</p>
“对,晆元进晆将军还在乌巢营中,我怕混战之下,不免玉石俱焚哪!”</p>
宋亮连连点头:“飞帅所言极是。宋亮这就去。”</p>
沮鹘和赵睿一齐站起:“飞帅,我二人也愿随宋大人同去。”</p>
我道:“黑夜之中,容易引起误会。这次就不用劳动二位了。”看宋亮往外走,忙道:“你先去换身衣服,但这身袁家的衣服还暂时穿在外面。另外,你直接去见曹休,告诉他这件事,让他传令不要伤害晆将军。”</p>
宋亮道:“是。可这袁军衣服还穿在外面干什么?”</p>
我道:“等你快到乌巢时,敌人偷袭我军大营的兵马可能也出发了,万一碰上,你如何应付?”</p>
宋亮吃了一惊:“会有这种巧事?”但他知道我言必有中,却不敢马虎,果然去换了一身曹将服装,又把袁军外服套上,飞马而去。</p>
我请沮鹘二人坐下。这回人多了,我瞌睡也没了,兴致勃勃跟他们一通乱聊,不到半个时辰便摸清了他们的底细,暗暗吃惊。原来沮鹘居然是袁氏第一谋士田丰的女婿,赵睿更是不凡,却是赵家的旁系弟子,和赵家的老大赵楷、老二赵松向有往来,也认识赵云赵三爷。</p>
我心中暗想:“后世史学家将田丰和沮授并列,许为袁绍集团中最有见识最深谋远虑的两大谋士,据称是张良、陈平一流的人物。虽然袁绍胡子头发都是毛,分不清好坏忠奸,以致二人大志难伸,含恨而死。但这样的人物,我为何不救?”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本事改变历史,但动了这个念头,要尽力救他们一救。不然,真按历史进行,袁家这一战不光十万大军毁于一旦,连文武精英也都要全体陪葬。</p>
想到此处,我道:“沮将军,我忽然想起一事,欲请将军相助。”</p>
沮鹘大喜,道:“沮鹘早欲报效飞帅,请飞帅下令。”</p>
我请他附耳过来,低低说了几句话。沮鹘勃然变色:“竟会有此种事?”</p>
我点点头:“沮将军,我料必然如此。你可仔细想想他平日性情举止。”</p>
沮鹘凝神想了片刻,眼睛越睁越大:“袁绍外宽内忌,果然有此可能。那么,飞帅,末将暂且告辞。”</p>
我道:“我让刘二助你。”又向刘二交代几句,刘二和沮鹘匆匆忙忙也走了。</p>
赵睿大感奇怪:“飞帅,您让他们干什么去了?”</p>
我道:“我让他去救自己的叔叔和岳丈。”</p>
赵睿噢了一声,便不再问,只道:“难怪沮大哥一向从容,听了飞帅的话却顿现惊慌之色。”</p>
我暗想:“这人既识进退,又沉得住气,养性的功夫很深,似乎比赵楷也差不到哪儿去,看来武功也不会弱了。赵家不愧名列三大世家之一,真是人才济济。袁绍让这样的人窝在粮仓里,也确实没眼光。”</p>
刚才一番谈话,我听出他纵然不知赵楷和我的计划,但对赵家嫡系一门的心意打算也应该早明白了六七分。心想:“曹操现在对我已经开始头疼了,这都是我急于扩大名声,招揽势力造成的。现在我明有公孙箭、赵玉协助,暗有淳于宾保护,已暂时足以自保。最好不要让这些新人再留在军营里为好。”想了一想,对李齐道:“李齐,你身体怎么样?顶不顶得住?”</p>
李齐道:“飞帅若有吩咐,便请下令。”</p>
我道:“我也不想劳动你的,只是我现在手下没有得力的将佐把守大营,我想让你去正门守御,怎么样?”</p>
李齐大喜,挺身站起,脚也不瘸了,腿也不拐了,施礼道:“多谢飞帅成全。”暗想:“跟着飞帅,就是顺心如意。”</p>
我抽出一支令箭,交给他,又吩咐他几点应该注意的事情,最后道:“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击。这一仗打得好,你也可以和宋亮他们一样,当都尉了。”</p>
李齐连声应是,愉悦而去。</p>
赵睿在旁暗暗点头,道:“飞帅用人,各尽其能,赵睿十分佩服!难怪我赵伯肯令玉弟相随左右。”</p>
我道:“哦,赵兄此言怎讲?”</p>
赵睿忙道:“飞帅,您与我赵伯义同兄弟,我是您晚辈,岂敢和您称兄道弟?”</p>
我心想:“古人就是麻烦。”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赵兄何必拘泥?”</p>
赵睿一怔,改容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只此一言,飞帅胸襟已显露无疑。小弟赵睿,岂敢不谨遵飞兄之命?”</p>
我心想:“这才像点赵家高手的样子。”笑道:“我们接着聊。”</p>
赵睿也一笑:“是。小弟的看法,宋兄和刘二冒险夜探敌营,大功已建,心志上不免有所懈怠,所以飞兄只让他们奔走劳役,不肯再委以重用。而李兄在袁营中委屈多日,胸中正满腔怒火。飞兄令他去守大营正门,正可给他一个发泄机会,他必然拼命一战,上报飞帅知遇之恩,提拔之德,下报自己受辱之恨,被打之仇。如此则根本不用请将激将,真上乘用人之道也!”</p>
我大笑,心想:“我不过想到哪里,便顺口胡乱点将而已。被你这一说,到真是神了。”道:“赵兄目光如剑,我阿飞也很佩服!”</p>
赵睿忽然站起,恭恭敬敬道:“赵睿虽然无能无才,愿随飞兄骥尾而致千里。飞兄有何吩咐,但请示下。”</p>
我心想:“现在我手下的人,兰妹是赵楷早有安排,我又尽力加深感情,算是恩情之交;赵玉把我当作长辈,还有典满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跟我干,他俩可以称为亲情之交;公孙箭讲究大义仁厚,他和刘大刘二等人可以叫做侠情之交;淳于宾和我则纯粹是利害之交;至于宋亮、李齐等人,即使跟我,也只能是抱着货卖识家的想法,最多是才情之交。只有这个赵睿,气质奇异,言语在这时代还算潇洒无羁,一口一个飞兄,看来想跟我来个兄弟之交。”站起握住他的手,道:“我果然有一事想请贤弟去做。”</p>
赵睿被我一声贤弟叫得眼眶忽然红了,微微低头道:“小弟听候飞兄指示。”</p>
我轻声道:“现在我赵大哥在川中,贤弟你可知道?”</p>
这话透着奇怪,我嘴里的赵大哥和贤弟,根本就不是一辈的人。话说出口我才回想过味来。但赵睿恍若不觉,道:“小弟知道。”</p>
我道:“赵大哥那边,十分需要人手,我想请贤弟你去一趟西川,你看如何?”</p>
赵睿微一皱眉,但随即展颜道:“飞兄之命,小弟自当遵从。”</p>
我看出他似乎不太愿意,便道:“贤弟如有什么顾忌,不妨直言。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p>
赵睿迟疑一下,道:“飞兄,其实没什么。只是我父亲幼年时曾在赵家本门中呆过一段时间,十余岁时便愤然离家出走,另立门户。我虽然和赵氏嫡门向有联系,但却并不知他们长辈之间有何恩怨情仇,父亲也从不跟我提起,所以我怕见到赵伯,万一闹出什么误会,就误了飞兄的大事了。”</p>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低声将我和赵楷密谋的计划拣主要的跟他细说一遍,道:“赵大哥胸怀大局,一心希望早日统一国家,使黎民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莫说只是上辈子的恩怨,即使和你有直接仇恨,只要你现在和我们一起并肩奋斗,他也一定会尽弃前嫌。更何况,你们怎么也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来呀!”</p>
赵睿神色晴朗起来:“飞兄之言,令小弟豁然开朗。小弟这就拜别兄长,启程南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