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袭道：“长沙既无危险，我们何不仍秉前议，择机偷袭江陵？”</p>
徐庶踌躇道：“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但一来，目下缺少统兵的将才；二来我军的兵力，实在过少，出征和防守，无法兼顾。”</p>
桓阶道：“军师不必疑虑，我桓家三千精选子弟，可尽数听从主公调遣。”</p>
徐庶道：“伯绪，你的心，我们早已尽知，但你家族中还有几位老人家……”说到这里，见诸人都在微笑，立刻住口，讶道：“难道你已经说服了他们？”</p>
桓阶道：“唉，说来惭愧，我虽为桓氏之长，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做不得主。不过，幸好主公今日见过刘度之后，顺便与我三位叔公会晤，已然达成合作之意。”</p>
徐庶心念电闪，张口结舌。</p>
桓氏早有联姻之想，只是阿飞一直没有松口，所以桓家对是否全力支持阿飞，内部意见一直不能统一。</p>
除了主公做出让步，还能有什么办法？</p>
杜袭道：“主公已同意阿袖姑娘嫁入王家……”</p>
徐庶啊的一声，果然。</p>
即使以徐庶的智慧，一时也无法适应这突然的变化，愣了半天，才道：“阿袖她同意么？”</p>
桓阶不满地看他一眼，心想：“男婚女嫁，父母做主。我和主公都同意了，还要问她做甚？”</p>
我轻声道：“元直放心，我是亲自问了阿袖之后，才向伯绪提的亲事。”</p>
徐庶轻轻点一点头，眼光岔过别处。</p>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p>
难怪刚才见着阿叙，他似乎有些反常，看来，这门亲事，他也知道了。</p>
夜深了。</p>
众人都各自散去，预备明天的行动。</p>
徐庶缓步走出郡府官邸，怔怔仰望着天。</p>
天空如同被一个硕大的黑色幕布罩住，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华。</p>
“元直想什么呢？”</p>
徐庶回头一看：“主公……”</p>
我哼了一声，道：“这儿一个外人也没有，你又何必如此？”</p>
徐庶叹了口气：“主从之理，岂可轻慢？”</p>
“难道为夺取天下，建立功业，竟连朋友也要踩在脚下，奴役使唤么？”</p>
“自古以来，莫不如此。不如此，如何能树立主公独一无二的至高地位？不树立主公的无上地位，又如何从心所欲地指挥千军万马？”</p>
我忽然想起当日在官渡，曹操曾问我，为什么我一直称他曹丞相，而不肯叫他一声主公？言之凿凿，遗憾不满之意，是那么的溢于言表。心想：“为什么在这些古人心里，只有主人和奴才的关系才是正常的呢？”</p>
“难道我们就不能首先做朋友么？”我苦恼地说。</p>
“主公，争霸天下的人，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们甚至不能有亲情，不能有爱情，他们只需要谋臣、勇将、奋往无前的士兵和诚惶诚恐匍匐在地的百姓。”徐庶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p>
“可是我不是他们，我不想当那样的孤家****，我不喜欢元直只是我的军师，我还是希望你首先是我的徐兄！”</p>
“那样你无法取得天下！难道你忘了我们要还天下以清明的誓言么？”徐庶厉声道，“主公，你要明白，我们是犯不得一点错的。”</p>
我窒住。</p>
徐庶停顿了一下，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p>
“阿袖的事，飞兄是如何想通的？”</p>
我笑了一笑，很开心他终于能叫我一声飞兄，道：“昨天我去桓府见过刘度之后，她陪她爹一起出来跟我说话。我绕开她爹，悄悄问她，你说实话，你是喜欢你徐大哥，还是阿叙？嘿嘿。”</p>
徐庶皱起眉，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去问阿袖。</p>
我道：“你们几人中，我想阿叙喜欢她，谁都看得出来。元直你一直瞒得我紧，我看不稳，但也难保没有几分爱慕之意。冯喜还小，恐怕什么都还不太懂。所以我想，你和阿叙，不论她喜欢谁，我都可以接受，桓家也可以接受。如此三全其美，不也甚好么？”</p>
徐庶心想：“主公这都什么心思，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阿袖她怎么回答？”</p>
“阿袖告诉我一句话：‘我最喜欢的，是我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p>
永远得不到的那个人？</p>
徐庶歪着头想，那是什么人？</p>
“她说了么，那是谁？”</p>
我犹豫了一下，道：“暂时我不能告诉你。”</p>
徐庶点点头：“没什么，主公这件事做得对。和桓家联姻，势在必行，阿袖能嫁与主公为妾，其实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了。”他看看我，轻轻叹了口气，“像桓氏这种大家族，阿袖这样的女孩子，是绝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心愿出嫁的，她无论喜欢谁都没有用的。”</p>
我翻了他一眼，现在他说这个“主公”已经越来越顺溜了，刚改回来的“飞兄”，这么几句就又给变回去了。</p>
徐庶只好又改：“我知道，飞兄你很爱樱夫人，觉得如此愧对于她。可樱夫人她也深爱飞兄你，如果她在这里，看到你面临如此难事，也一定会劝你迎娶阿袖的。我记得，樱夫人她也是很喜欢阿袖的。”</p>
我苦笑，阿樱再喜欢阿袖，也不会希望她来分享自己的老公罢？</p>
徐庶道：“这里是长沙！若不这样，我们怎么能笼络住桓家，又怎么能深深扎下根去？我们若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又怎么能进而争雄中原，去夺取江山？”</p>
我咽下一口唾液，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p>
徐庶越是尽力宽慰我，我越难受，因为那只是更明确地使我明白，我是多么的无奈。</p>
这就是古人常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p>
我长叹一声，抬起头，看一眼满天星斗，忽然道：“元直一去七日，这几日里，城中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p>
徐庶道：“还有什么事？”</p>
我道：“有两件事呢。”</p>
徐庶注意地听着。</p>
我道：“第一件事，是……”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让桓嘉去寻找长沙王吴芮的墓穴去了。”</p>
徐庶吃了一惊：“什么，主公……你……”</p>
我道：“那家伙传国五世，一家人刮尽了长沙的民脂民膏，死后还要带走无数的财富殉葬，天下哪有如此便宜之事？”</p>
徐庶心中一动，道：“长沙王墓穴隐密，本地人都无所知，此事莫不是蒯子柔告诉飞兄的？”</p>
我赞他一句：“元直果然机敏。”</p>
徐庶瞟了我一眼：“这事若被桓伯绪知道，如何是好？”桓嘉可是你记名弟子，人家会知道是你指使的。</p>
“桓嘉是他长公子，伯绪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我军军饷如此缺乏，掘几个古墓又算得什么？”先顾眼前再说。</p>
徐庶默然，半晌，道：“那另一件事呢？”</p>
我笑道：“呵，另外一件是喜事，元直知道么，剑盟的侯盟主向我提亲了。”</p>
徐庶点点头：“嗯，这事我知道的，侯盟主膝下无子，惟此一女，他一直很疼爱的。上次他来拜会主公时，还曾私下探询过主公的一些私人情况，不过他没漏太多，我也不好多问。怎么，他已经直接和主公说了么？”这人一旦习惯，便成自然。他没说几句，便不自觉地改了口，没法再用亲密的私人称呼。</p>
算了，随他乱叫吧。</p>
我懊恼地想着，回答道：“是的，昨天答应桓家的亲事之后，我就飞鸽传书，告诉了侯盟主。”</p>
徐庶心下恍悟：“难怪今晚会收到剑盟的报警讯息。”看我一眼，道：“飞兄，你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呢？”</p>
“既然开了口子，也不在乎多一桩好事。”我一脸的破罐子破摔，却故作大度地说道：“剑盟在桂阳，就如武陵帮在武陵，势力浩大，连官府都怕。荆南四郡各县，都有他们的分舵，酃县也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江东之兵潜入井冈山，我想绝非一日了，要想瞒过他们这地头蛇，根本就不可能。可是，只有在我答应了亲事之后，才会有携带密函的飞鸽回来。”</p>
我冷笑：“这，应该就叫做礼尚往来吧？”</p>
徐庶叹息，无言。</p>
过了一会儿，他道：“主公，这两件事虽然都是我没想到的，但却都是非常好的事情。可是有一件事，我仍觉时机不妥。”</p>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与黑山军和刘备结盟这件事。</p>
这个疙瘩，确实需要给他解开。</p>
二月的时候，曹操得知我在长沙的近况之后，立刻派人携诏书千里南下长沙，正式承认我的镇军大将军，朝廷江南特使的身份，令我暂摄荆南四郡，要求我多为朝廷统一大业出力。但私下也写了封信，命使者一并带给我，信中暗示我，要记得自己的出身，记住老婆孩子还有众多的亲信部下都在他手上。</p>
这封密信我给徐庶看过，所以他一直反对三家结盟，尤其是与刘备结盟。即使阿樱夫人母子被杜似兰秘密接出来，他也不赞同与刘备结盟。</p>
何况，杜似兰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p>
现在这么公开站在和曹操对立的一方，会使我们和曹操的关系急速恶化。徐庶认为，这种只有坏处，不见好处的结盟，目前阶段毫无必要。</p>
我道：“元直，你要知道，在与黑山军和刘备结盟这件事情上，我是经过反复考虑的。”</p>
我在怀中慢慢掏摸，取出一件东西，摊开手掌，亮给他看。</p>
那是一枚黑色的三棱箭头，后面还附了短短数寸的一截箭杆。</p>
徐庶道：“这是真金……”</p>
我道：“不错，这就是真金射我的那只黑箭。”</p>
“他射我，那是各为其主，我不怪他。可是射在身上，扎进肉里，我很痛啊！”</p>
我仰起头。</p>
“如果结盟没有很大的好处，我是绝不肯同意的。刘备，哼，那个虚伪奸诈的家伙，明着跟我打哈哈，暗地请了李家五龙来害我，这种人我岂会喜欢？如果我能选择，我更喜欢曹操一点。</p>
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p>
元直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想成功，不仅仅是靠我们俩的本事，靠我们俩的实力就行的。有时候，有了本事，也得要有点炒……”忽然醒悟，扎住嘴巴，放弃了那个“作”字，改口道：“也要吵嚷几句，吵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有你这么个势力在。”</p>
“但即使要吵嚷，也得吵到点上，嚷得有技巧。”我盯着徐庶，目光炯炯，“和当今天下最强大、最暴虐、最有本事的曹操曹丞相为敌，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大家才会时时关注你，才会有兴趣知道，你今天在干什么，你将要干什么。也只有这样，才会有真正想做事、真正能做事的人才来投奔你，依附你，因为他们知道，和曹操为敌，你如果不努力，不尽量把自己做大起来，全力以赴去吃掉对方，吃掉所有的敌人，你是没有半点活路的！”</p>
这种现代营销概念，其实我也只是懂个皮毛。但在和赵楷商议结盟的时候，赵楷最后一封信的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我。</p>
——主公，如果真要想成大事，就必须做别人不敢做、别人做不到的事。</p>
是啊，我研究三国历史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这一点。</p>
在这方面，曹操、刘备、孙权已经为我做出了最好的榜样！</p>
最后能成事的这三大势力，无一不是如此。</p>
曹操在陈留起兵的时候，只有几千人，非常弱小，但他就是敢于公开发檄讨伐当时掌握朝廷权柄的董卓，敢于和董氏统辖的全国最骁勇、最精锐的西凉铁骑正面硬撼于荥阳，虽然大败，却也已震惊四海，名动天下。</p>
刘备和孙权则以曹操为模本，打着“扶助汉室，清君之侧”的旗号，一直与后来成为天下最强大的曹氏势力相争夺，赤壁一战，以弱胜强，从此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p>
他们都是在清楚显示了自己的进取雄心和领导能力之后，才最终赢得了才士猛将的心。</p>
所以我立刻就同意了赵楷的意见，与张燕、刘备结盟，共击****曹操。</p>
“我在许昌的心腹部下，多在去年岁末随我前往伊川，阵亡于安陵一役，他们的家小，放置许昌，应无大碍，这些为国捐躯的军人，曹操是不会难为他们的遗孤的。少数流散他地的，像刘大、刘二、王全等人，家属都已被赵累秘密接送到新野，妥善安置了。玉儿即使返回许都，他独自一人，以他的机警武功，脱身并不为难。典满、宋亮、李齐他们，要看以后有没有再次共事的缘分了，自不必提。至于阿樱，有小兰和赵累，应无问题。”我微一停顿，叹了口气，心中隐隐做痛。</p>
杜似兰和赵累潜去许昌已有两个月，到现在半点消息皆无，着实让我又急又忧，却有丝毫不敢仔细去想会出什么问题。</p>
徐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心中震荡不已。</p>
他这种智力的人，其实不需要说太多，点一点就足够了。</p>
“飞兄……”</p>
“嗯？”</p>
“我觉得，自从来到长沙之后，飞兄你变了很多。”</p>
哦？我愣怔了一下。</p>
“飞兄现在做一件事情，已经知道首先从利害关系方面考虑问题了，而且考虑得很深。”</p>
是么？</p>
我默默念叨两句，心中苦笑着。</p>
我真的是变了。</p>
我不变行么？</p>
旅游的时间已经超期一个多月。</p>
我一直吊着的一颗心，每过去一天，就升一点，越悬越高。</p>
时空巡警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带我回去。</p>
我不尽量抓紧时间，多积聚些力量，拉拢一些当地的势力，以后没了我的日子，你们怎么抵挡那些一个比一个凶狠强大的敌人？</p>
可是，来时成双，回时一个，我怎么向时空局的人、向守拙一族的人交待啊？</p>
池早，池早，你还在吗？</p>
我看了徐庶一眼，迅即转过脸去，生怕被他看出我心中那么多的秘密：“唉，我若不向现实低下头去，又怎么能得到桓家和剑盟的支持？可见，乱世之中，人是不能不变的。”</p>
徐庶叹了口气，喟然道：“是啊，乱世！”心中微感茫然，自从来到长沙，他一直是竭力促进我改变的，但我现在改变得如此厉害，却又似乎使他感到隐隐的不适。</p>
我握住他的双手，道：“不管我怎么变，但你我兄弟这份感情，我希望一辈子都不变。你要知道，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变就变了。但兄弟之间，我不喜欢首先从利害关系上考虑。”</p>
徐庶心中感动：“飞兄。”</p>
他的双手，也慢慢传递过来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