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出来，至少也能唬一唬这苍头，让他去通报一下。</p>
谁知这苍头眼睛一瞪：“什么三公子，八公子，不要在这里歪缠啰唣了。”</p>
朱由检皱眉，这苍头怎么这般倔？</p>
旁边的张岱看皇帝被一个看门苍头难住，有些好笑，上前对苍头道：</p>
“你去对山长通报一下又何妨，对了，你说张岱张宗子和友人前来拜访，看你们山长如何说。”</p>
张岱觉得自己的文章和戏曲还是有些名声，名头或许比方以智管用些。</p>
朱由检自然也明白张岱的心思。</p>
果然这苍头这回却没有立刻驳回，倒是迟疑起来，眼睛转了两圈，嘴里重复道：“张岱？张宗子，这名倒是哪里听过？”</p>
正在此时，从书院里走出一个中年清瘦儒士，叫道：“何人在此喧哗？”</p>
儒士刚走到门口，苍头正要回禀。这儒士忽然两眼睁大，嘴里叫了一声啊呀。</p>
朱由检心里一惊，难道这人认识朕？</p>
不过很快明白自作多情了。</p>
这中年儒士的视线是投向张岱，对着张岱拱手道：“这不是张宗子么？今日怎么到登州来了？”</p>
朱由检这才放下心，原来他是认得张岱。</p>
张岱一愣，看着这中年儒士，迟疑道：“阁下是……”</p>
中年儒士呵呵笑道：“七个月前，在衮州府刘半舫的宴席上，张宗子忘了么？我可对宗子那晚排演的《冰山》记忆犹新，当真是满堂喝彩。”</p>
张岱被他提醒，眼睛一亮，终于记了起来，恍然道：“是了，先生是半舫公宅上的西宾何仁甫，仁甫先生怎么到这登州书院了？”</p>
刘半舫就是山东左布政使刘荣嗣，所谓西宾便是家塾教师。</p>
这何仁甫，应该是姓何，字仁甫。当过刘荣嗣家的教师。</p>
何仁甫对张岱的问题叹了一口气：</p>
“吾和半舫因事争执，吵了几句，西宾便当不下去了。恰好这登州的大东书院前任山长生病辞任，他和我是好友，便荐吾接任这大东书院山长，这里束脩颇丰，吾便来了。”</p>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下张岱旁边的朱由检、汪汝淳还有后面四个侍卫，问道：</p>
“这几位是……”</p>
张岱笑道：“这方公子、汪老先生是我在旅途结识的友人，后面是仆人家丁，仁甫先生不必在意。我们几个想进这大东书院游览片刻，不知可否？”</p>
何仁甫脸上微现犹豫，说道：“按理自当欢迎。只是这大东书院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倒是西门外君子洲上的瀛洲书院里还有些景致。”</p>
张岱道：“不妨事，我等是见这书院就在城内，游览便捷，也不过看看此地读书风气如何罢了。”</p>
何仁甫见张岱这么说，心想还要推拒，未免不合待客之道。</p>
张岱是当今风流名士，平常要请都请不来。如今来了，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p>
只得点头拱手，就引着众人进书院而去。</p>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p>
“要说看读书风气，各位却是来错了时候。”</p>
朱由检听他话里似乎带着怨气，心中一动，看来孙国祯说的秀才们表面上没有不满，也未必是实情了。</p>
这何仁甫分明就是要抱怨了。</p>
当然也可能是在孙国祯这个巡抚面前，这些儒士确实没有抱怨。</p>
但何仁甫把张岱看成自己人，那就没什么顾忌了。</p>
朱由检问道：</p>
“何先生为什么这等说？”</p>
何仁甫叹了一口气：</p>
“你们在路上游玩，大约还不知道朝廷的新政。原本考功名，只要读四书五经，再学做策论就是了。如今童生参加县试、府试都要考射箭，考武艺。学生成日比箭弄枪，我等宿儒反成了厌物。”</p>
汪汝淳问道：“先生是否夸张了？四书五经不是照旧要考么？”</p>
何仁甫道：“虽还要考，但毕竟不如以往那般注重。以前必须深研彻晓方可，如今只是粗粗背诵，知些大略意思，再于武人技艺上得个优胜，便有进阶之望。我等儒士，不通武技，学生便有轻慢之心。”</p>
汪汝淳反驳道：“若是一味只在文字上下功夫，也未必算得彻晓。如论语开头‘学而时习之’，原本就非只是温习词句之义，当把所学道理用于实事，才合于夫子教诲。”</p>
何仁甫见汪汝淳反驳，心中有些不悦，嘿然一声，却也不再说话了。</p>
众人绕过书院影壁，穿过正厅，后面是一讲堂，讲堂中间供奉着文昌帝君的牌位。</p>
讲堂之后，东西两廊各有学舍八间。</p>
有几间学舍内有童生在诵书。</p>
朱由检等人在外面透过门窗看去，人也不太多，诵读的是春秋、礼记之类。</p>
他们正看着，这片学舍之后传来争吵喧闹声。</p>
何仁甫眉头皱起。</p>
张岱好奇心起，便道：“这是学生们在闹事么？何先生带我等去看看。”</p>
何仁甫无奈，只得带众人穿过后堂，后面却是一个大院落。</p>
二十多个少年分成两队在吵闹，他们年纪大概在十五六岁，手里都拿着木棍。</p>
有五六个人倒在地上哎呦叫痛。</p>
中间有一个人得意洋洋拿着木棍，左右聛睨，似乎在看谁还敢上来和他对阵。</p>
他身后的七八个人也脸上有得意之色。</p>
显然他们是一帮的。</p>
那吃了亏的一帮少年看见何仁甫带着人过来，连忙围了上来告状道：这陈钺说比武，却下手不分轻重，将平素和他有嫌隙的打伤在地。</p>
何仁甫上前训斥这陈钺。</p>
陈钺却嘻嘻笑道：</p>
“何山长，我这是提前演练击刺之术，何错之有。若到考场上，难道也能手下留情？况且……”</p>
他故意卖个关子，停住不说。但眼神狡黠，显然下面并没有什么好话。</p>
何仁甫脸上变色道：“况且什么？”</p>
陈钺笑道：</p>
“况且如今科举要考武技，考兵法，考度数几何，何山长对这些一窍不通，如何还能继续当山长？不如先请我做这武技教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