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刺骨的冷水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的醉鬼顿时浑身激灵,翻身就爬了起来。
好酒,酒家,再来一坛
那人起身第一句话,就险些没把叶畅气乐了。
然后不等叶畅问话,他便又一屁股坐入泥水当中,醉眼朦胧,伸出一只手: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厮醉得紧,这句诗围着的人没有一个听清楚的。不待叶畅吩咐,又是一瓢水浇了过去,浇在那人面上,那人又抖了抖,这才清醒了些。
睁开眼,向着四周看看,那人有些不耐烦:咦,这是怎么回事
叶畅蹲下身,与他目光相对:某倒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偷闯入别人家的酒窖,还如此糟蹋美酒
别人家的酒窖啊,我记得了,这不是叶十一家的酒窖么那人又四处望了望:我与叶十一乃是至交好友,喝他两坛酒,算不得大事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全看着叶畅。
叶畅才不记得自己何时与这般醉鬼是挚交好友,他的好友中嗜酒最甚也最没有酒品的算是张旭与焦遂,可这二位也没有眼前人这般没品法。
你说你与叶十一是至交好友
那是自然,某平生不打诳语。
你们认识,见过面
不认识,也未曾谋面。那人答道。
叶畅气乐了:不认识,也未曾谋面,你却说与他是至交好友
那是自然,这世上之人,有些便是相识多年,却也不敢说是好友,有些虽是从未见面,却已经是至交。那人大言不惭:某与叶十一,便是后者。
这人脸皮之厚,当真罕见,不过说话倒是有意思,是个潦倒落魄的失意人啊。叶畅抿了下嘴,原本是想寻这人算账的,但他能说出这番话,倒是个有趣之人,值得结识。
抬回去,扔热水里泡着,把他的酒泡醒来。叶畅起身吩咐道。
几个随从依言将那人抬了起来,那人还欲挣扎,只不过他醉得厉害,挣也挣不脱,只能随着众人了。
你们两人,为何这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都没有发觉
处理完这个家伙之后,叶畅开始板着脸,问起两个看守的职责来。
两看守都是叶家本族子弟,当下有一个涎着脸道:昨夜里饮了两杯,睡得有些沉了。
叶畅眼睛眯了眯,这话中,颇有不实之处。
他目光在这二人身上一扫,二人紧张之下,身上落下几粒骰子来。
叶畅的眉头顿时皱在一起。
唐人好赌,双陆最甚,但骰子也甚为风行。几十年后的温庭筠,在其词中便曾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叶畅对这事情,原是没有关注,却不曾想,自己族人,竟然也有嗜赌误事者。
昨夜不是醉酒,而是醉酒加滥赌了吧叶畅问了一句。
那二人交换了个眼色,觉得同是族人,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当下便承认:是多博了几回。
你二位自己回家中去,酒库以后不必再来了。叶畅冷冷地道。
啊
是我没有交待清楚,故此此次损失,便不在你二人工钱中扣除,但是二位既是好赌,便请以赌为食罢。叶畅拱手:我这小处,实是供养不起二位。
叶家子弟都知道,被叶畅大骂没有关系,但若被他拐弯抹角讥讽挖苦,那就有大麻烦了。这意味着叶畅是真怒,而且是那种别人劝都未必劝得回的真怒
叶畅一怒,叶楝便是前车之鉴。
两人顿时傻了眼,那惫怠之人还吩辩:就是小玩一下,今后再也不敢了
我说过的话,从未不算数,你们先回去,待我确定你们确实不再滥赌,再想法子与你们寻个活计。叶畅不为所动。
这已经是他经过磨炼之后的做法,若是换了一年前,这二人直接就被叉走,懒得与他们多说了。
那两人心中不服,却又不敢说,而且叶畅毕竟给他们留了一个念想。打发走他们,叶畅心中觉得不是个事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先吴泽陂,无论是叶氏宗族还是其余人,小康之家,不过是四分之一,一半人家勉强温饱,还有四分之一的人家穷得肚子都塞不实。那时赌风不兴,民风淳朴,可是这半年来,赌风随着大伙收入增加也兴起。
得整治一番了
那两人算是骇猴的鸡,不过禁赌的命令也要传下去。
这事情须得尽快抓起,但是叶畅自己不会出面,这个黑脸,应该让叶淡来扮。想到这,叶畅没有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又去寻叶淡。听得他提起这事,叶淡极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待他晃回到自己在村里的小院时,便听得院里有人在放声高唱,唱的曲调苍劲悲凉,带着一股异样的味道。叶畅算是听过不少歌唱的,但是这种腔调,让他忍不住停住脚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来到海不复回
叶畅心中一惊。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啊呀,竟然是他
到此时,叶畅如何不知道,自己在酒窖里捡来的是谁
难怪他敢说是自己的至友李白这厮,原本就是一个自来熟,不把别人当外人的家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