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幼度与自己儿子道别之后,洗了一个澡,用了早膳,坐在了那万万人之上的位子。接受着满朝文武的叩拜,罗幼度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在一位老者身上略作停顿。相较死气沉沉的武臣集团,文臣一方是人人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确实有着一定文武失衡的迹象。但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术业有专攻。行军打仗,保家卫国靠的是武将,但治理天下,还得让文人来干。倒不是说武将就无治世之能,但真正才兼文武的又有几人?一开始对于庙堂上的文武平衡,罗幼度把握得还算到位。罗虞朝廷文武之间天枰并未失衡,一部分自然是有罗幼度权衡利弊之功,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中原的文官给武臣**踩了大半辈子,比较容易满足,并没有踩在武臣头上的意思。但随着罗虞朝廷的疆域越来越广,征伐疲惫的朝廷,需要的治世文臣越来越多。兼之江南、吴越、巴蜀大量的人才涌入……江南、吴越、巴蜀不比中原。中原是武夫的天下,相对稳定的南边,还是以文人为主的。尤其是李景、孟昶,都是附庸风雅之辈,都喜欢重用文采飞扬的文人,什么当世诸葛孔明,江南五鬼,都是吟诗作赋的好手。结果显而易见,什么带汁诸葛亮,还有内斗小王子陈觉,都为中原一统做了卓越贡献。当然除了这些反面人物,江南、吴越、巴蜀还是有一群被埋没的人才。如韩熙载、徐铉、徐锴、游简言,还有鲍修让、沉虎子、沉念,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这群人进入庙堂,无可避免地将部分江南的风气带入了庙堂,也让文臣集团添加了一针强心剂。为了避免文臣完全压过武臣,罗幼度利用迁都,制造中原派系与南方派系的矛盾,分化他们的力量,不至于一方独大。此举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只是在政治斗争这方面,武臣真的比不上文臣。甭管中原派系与南方派系的矛盾如何,但只要涉及文官利益,两个派系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放下矛盾,一致对外。相反武臣之间,屁大点的问题,都能闹得面红耳赤,为了点点面子,能够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在封建时代,文官掌握话语权并非没有道理的。宋白在庙堂上是一个小人物,但他作为士林的后起之秀,已经成为文坛新生代的领袖。他若出事,对于士林来说,将会是一场浩劫。而士林恰恰是文官的后盾,人才储备基地。罗幼度并未等殿下的文武官员出班议事,而是看着文臣中那位老者,笑道:“张尚书,好久不见。你是文儒领袖,正好朕最近在读孔孟,有一句话未解,希望张尚书能够替朕解惑。”老者姓张名昭,可不是三国时的那个张昭,他本名张昭远,字潜夫,避后汉高祖刘知远讳,改名张昭。他是当世公认的士林大儒,名望与窦禹钧不分伯仲。窦禹钧重在教书育人,而张昭重在校释古籍六经。当今天下流传的六经,大多都是他所校释的版本。除此之外,他也是多朝元老,经历唐、晋、汉、周、虞五代,在两年前以吏部尚书的职位致仕,赋闲在家。如张昭这样身份地位的老臣,即便致仕,若有需要也是能够参加朝会,面见天子的。张昭听罗幼度率先询问,作揖道:“陛下请讲。”罗幼度道:“刑不上大夫,此话何解?”张昭脸色微微一变,这问题正是他今日准备劝说罗幼度的核心道义。在他看来,宋白有错不假,有错可以受罚,但不能受辱。士大夫最重颜面,名声胜过生命,焉能轻易辱之。张昭如实说道:“此言出至于礼记曲礼,唐初大儒孔颖达有言,刑不上大夫者,制五刑三千之科条,不设大夫犯罪之目也。所以然者,大夫必用有德,若逆设其刑,则是君不知贤也。张逸云:谓所犯之罪,不在夏三千、周二千五百之科,不使贤者犯法也,非谓都不刑其身也。其有罪,则以八议,议其轻重耳。”“《孔子家语》中,亦有所记载,孔圣学生冉有曾求教于孔子说,如大夫犯罪,就可以不适刑罚吗?”“孔圣言:于君子,当以礼教驾御其心,赋予其廉耻之节操。士大夫,如有违纪犯罪,不必直定其罪,以避讳不名之耻。因故,士大夫犯罪,如在五刑范围之内,不必派官吏对其加以捆绑羁押,而令其自惭请罪;如士大夫其罪当死,也无须派官吏对其施以死刑,令其跪拜自裁,彰显陛下仁道。”无愧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张口就是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不少文臣听了不住点头。罗幼度有些大悟,道:“原来如此……”他顿了顿,说道:“如此朕又有一问,这士大夫,何解?何为士大夫?也就是说,如何来定义这士大夫的范畴?朕打个比方,晋国先轸、齐国孙武、司马穰苴、田单、孙膑,燕国乐毅,卫国吴起,他们算不算士大夫?”张昭脸色瞬间苍白。堂下登时私语声不断。罗幼度微微眯起了眼睛。什么是士大夫?士,泛指人才,一切人才。春秋战国时期,群雄割据,战乱频繁。各国有名有钱的诸侯贵族,如春申君、孟尝君等,都以“养士”为时尚。有才之人,就可称之为士。大夫是一种官职,春秋时期,文武并不像现在这样泾渭分明。士大夫最早的解释就是人才官吏,并不分文武,更加不是单指文官。刑不上大夫。真正说的是刑法不可折辱对国家有功之臣。某人为国家立有大功,但触犯了律法,念在他的功劳,不可在他脸上刺字,不可用任何手段羞辱为国家立有大功的臣子。但应该受的惩处,还得受,而且不分文武之别。是一群掌握话语权的文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念错经,曲解古人的意思。将士大夫这个原本同指文武的词,演变曾单指文臣的词汇,并且通过各种手段赋予士大夫崇高的地位,已做到高人一等的地步。这种曲解古义的手段,宋明两朝的文人玩出了各种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