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达走进这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的气氛安静和睦,家丁和年轻差人们正在洗漱收拾,准备休息。他们聊天的时候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朱达在田庄里实行消静,在田庄的力量还没有成长起来,不足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就一定要小心防备到极处,比如说夜间的安静无声,让潜入的外人容易暴露,让夜间的示警和船队更容易听到,也让所有人习惯纪律的约束。
年轻人总是很容易玩到一块去,没做家丁之前,朱达这边的年轻人看差役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而此时的年轻差人们又很想和朱达的手下交好,双方都怀着善意和热切,自然能玩到一起。
朱达对此是乐见其成的,这些年轻差人就是怀仁县的良家子,还没有被衙门彻底腐坏掉,是值得招揽的人才,但想把这些人抓在手中,就不能和对难民那般了。
看到朱达进来,家丁和差人们都吓了一跳,离得近的迎上来,离得远的则是肃立当场,虽然家丁和差人们内外有别,可这些日子轮换下来,年轻差人们听朱达安排调配,已经习惯把朱达当成他们的上司。
“你们忙你们的,王井你带我去见孙五。”朱达挥了挥手说道。
王井笑着答应了,走在前面引路,他脸上的伤早就好了,朱达杀张巡检的原因之一,就是张巡检殴打王井挑衅,有这层因果在,大家都觉得朱达特别看重王井,不然哪有为一个家丁去杀朝廷命官的道理,所以王井在家丁和差人们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等看重朱达和王井进来内院,家丁和差人们才从绷紧的状态中松下来,在刚和朱达接触没几天的时候,差人们对自家这种反应都觉得很奇怪,心说自家怎么会这么敬畏一个这么年轻的外地小子,到现在则是自然而然,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虽说安静肃然,不过气氛非常好,家丁和年轻差人们就好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朱达进院子之后,有家丁和差人朗声问候,院子里这么安静,按说内院的孙五应该听到了,可孙五的诵经声依旧没有停,让刚刚喧闹的院子重新安静了下去。
“听着他念经,你们晚上是不是很容易睡着?”朱达笑着问道,他现在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不少。
王井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挠头笑着回答道:“老爷怎么知道的,这念经开始听着心烦,但听几句就睡着了,兄弟们还在开玩笑,说是以后听不到这念经是不是就睡不着觉。”
“他在这里没有折腾吧?”朱达问道。
“回老爷的话,他老实得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关在院子里的时候就是念经,有时候还问能不能帮我们干活,大伙都没理会他。”
朱达点点头,随便在院子里找了一处坐下,开口说道:“把他喊过来。”
“老爷,天下着雪,进屋子里多好。”
“夜里雪地很亮堂,我挺喜欢的,喊他出来吧。”朱达笑着说道。
若换了别的家丁,可能还会愣着争辩两句,王井则是笑嘻嘻的照办,打开屋门把人领了过来。朱达将近大半个月没见到孙五了,这些日子不见,孙五倒是比当初看着气色好了很多,可能这些日子都关在屋中吃饱喝足,又没有劳作,人变白了不说,还胖了些许,配上这少见的沉静而不麻木的神态,看起来倒有几分秦举人的意思。
状态变好,孙五的态度倒是没有变化,走到朱达面前就恭敬地跪了下去,跪在雪地里可说不上好受,可还是那么跪了下去,朱达知道孙五不是跪他,他跪的是自己,他是在内疚,为自己赎罪。
“我这里不允许传任何教,佛道我还能让他们活,其他的死路一条,我看你还想为乡亲们做些事,所以当初没有杀你,现在我想问你是什么打算,是要死还是要活?”朱达缓声说道,他很喜欢在雪地里的感觉,旁人觉得奇怪,大同这边哪年没有几场大雪,但在朱达那二十多年的人生记忆中,冬天的雪可是越来越少的。
孙五本来跪在那里,听到这话后上身也伏低下来,额头碰地,几乎是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那里闷声说道:“老爷,小的要活,小的犯了那么大的错,犯了那么大的罪,连累了那么多人命,要是这么干脆死了,怎么对得起天上地下的那么多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