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熟悉的姿态、熟悉的一句话啊！宋初一微微一笑，眼中却忽然有些湿润。</p>
道家崇尚“道法自然”，其意大约是说，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发展规律。所以庄子也很少给弟子定规矩。</p>
宋初一在庄子身边长大，她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并不是那种喜欢调皮捣蛋的家伙，但时不时冒出来乱七八糟的想法，总能把修养极佳的庄子气到把她拽过来揍一顿。每每这时，庄子便会仰头叹一句“道法自然”聊以安慰。</p>
这句感叹的中心思想大概是：遇到宋初一这个混账，也是自然发展的原因，要心平气和的对待。</p>
宋初一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起初她曾幽怨的向庄子泣诉：师父，是不是我爹硬是把我托付给您，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撒手人寰，害的您没办法把我退还回去，您心里特别憋屈？</p>
宋初一记得特别清楚，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庄子沉默了片刻，仰头叹了一句：迫不急待……这个词用的极好啊！</p>
彼时，宋初一八岁。</p>
……</p>
问梦境与现实，只不过是宋初一与庄子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但眼下居然真的有些分辨不清。</p>
回过神来，宋初一问道，“子当日梦蝶，如何分辨梦与现实？”</p>
庄子认真的打量宋初一一遍，答道，“苍穹一般的胸襟，云端俯瞰的眼界，伸手触天的梦想，皆为君子的长处……但仰望的越高，便越容易迷失自己。不如偶尔垂眼，看看身边景色。”</p>
“没想到您还会宽慰人。”宋初一笑道。她记忆中的师父，的确很少安慰谁。</p>
庄子喜欢论道，尤其喜欢反驳别人的观点，因此他多数情况都是专门和人对着干的，时日久了，渐渐成了一种癖好。用惠施的话来说，庄子就是三句话不和别人对着干，肯定浑身长刺儿似的难受。</p>
庄子面上依旧是淡而温和的笑意，“有兴致的时候，偶尔也说一两句好听的。”</p>
“多谢赐教。”宋初一行了一礼，转而道，“今日得见高人，甚幸！夤夜以冬雨、棋局、热酒一壶邀您畅饮，不知您意下如何？”</p>
用一壶酒说畅饮，倘若被旁人听了去，定然要笑掉大牙，但对于庄子这种闻到酒味就醉三分的人来说，一壶足矣。</p>
“善。”庄子想也未想的便应了。他从来都遵循自己的心意行事，相遇便是缘，不必想太多。</p>
宋初一这一世不再打算拜庄子为师，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收，最重要的是，宋初一所行之事，与道家思想背道而驰。纵然对于庄子来说，至多也不过是再叹一句“道法自然”，但宋初一并不愿意为师门引来其他学派的攻击。</p>
她现在报自己出身道家，也仅仅是出身而已，可以轻易了断，唯有师徒情分难断。既然如此，还不若从一开始便以“淡”字相交。</p>
然而不管表面如何，在宋初一心里，永远把庄子当做师父。</p>
宋初一和庄子一样，尤爱游历，也都心胸开阔、没有拘束，聊起来自然颇为相投。他们从各国时事说到世间变化的规律，撒开的思想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广袤的天地间没有定向的狂奔，直到蜀王回来，两人才住了口。</p>
蜀王坐下来，面色严肃，“怀瑾啊。”</p>
宋初一以为是要说到两国通商之事，亦坐直了身子。</p>
蜀王叹了口气，眉宇间颇有难色。</p>
“王上有何心事，不妨直说。”宋初一道。</p>